巷口的风停了,沈清鸢站在街角,手里还握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她低头看了一眼袖中露出的纸角,指尖轻轻碰了下琴弦,声音很轻,像试探。
她记得这封信是云家二公子留下的。他说“他知道你会来”,又说“镜湖不能一个人进”。她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警告还是求救。但她知道,母亲生前常去城西药园,那里有一口枯井,井底埋过一株能解百毒的青莲。
她撑起油纸伞,往西走。
路上没人,只有远处东厢的火光映在墙上,一闪一闪。她绕开巡守的路线,穿过两条窄巷,脚下一滑,踩到了湿处。抬头看,雨丝开始落下,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药园的门歪斜着,半挂在门框上。她推了一下,木头发出吱呀声。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墙边堆着破陶罐,井口被一块石板盖着,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那人已经等在那里。
他背对着她,提着一盏灯笼,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那道疤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沈清鸢停下,离他五步远。伞尖微微倾斜,遮住她的脸。她说:“你说他知道我会来。谁?”
他抬眼,声音低:“你母亲。”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搭在琴弦上。没有立刻弹,而是慢慢坐下旁边的石墩,将古琴放在膝上。她调了三下弦,音不高,也不急。
《苏武思君》的第一个音节响起。
琴声很稳,一圈圈散开。她闭了下眼,共鸣术顺着音波探出去,渗进对方的身体。她感觉到他的心跳——但不是一下接一下的节奏,而是两个声音,一个快,一个慢,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跳动。
她睁眼,盯着他。
这不是紧张,也不是伪装。这是被人用药物强行控制神志的表现。她以前在谢无涯身上见过类似的波动,那是他被父亲逼服迷心散后的状态。
她继续弹,指力加重,音律更深。琴声像水,慢慢漫过他的意识。画面浮现出来:一间密室,烛光昏暗。二公子跪在地上,双手被铁链锁住。云容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刺进他的后颈。他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咽。云容说:“你要替我演好这场戏,否则你妹妹的命,就和你娘一样。”
沈清鸢的手指顿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是被迫来的。可他还是来了。他写下那封信,留下线索,明知自己可能是个诱饵,却依然站在这里。
她没有停下琴声。她在等。如果他还有一点自己的意志,如果他真的想揭露真相,那么此刻,他的心会动摇。
二公子忽然笑了。
他抬起手,一把扯开衣襟。胸口露出来,皮肤苍白,正中央纹着一朵并蒂莲。花瓣对称,线条清晰,和墨九身上的那朵完全一样。
沈清鸢呼吸一紧。
那是裴珩亲授死士的标记,从不外传。连谢无涯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这个人怎么会拥有?
她还没反应过来,二公子右手突然抽出匕首。寒光一闪,刀尖直冲她而来。
但她没动。
下一秒,匕首在空中调转方向,狠狠扎进他自己左胸。
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衣服往下流。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没有倒下。他抬起头,看着她,嘴唇发白,声音断续:“信……在……袖中……救我妹……”
头一偏,倒在尘土里。
琴声戛然而止。
沈清鸢坐在原地,手还搭在弦上。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噼啪作响。她看着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她没叫人,也没靠近。她只是抬起左手,轻轻拨了一下第五弦。一个短音扫过去,落在他身上。共鸣术感知到一丝微弱的心跳,断断续续,但还在。
他没死。
她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探入他袖中,摸出一封叠好的信。纸是湿的,但字迹还能看清。她没打开,直接收进怀里。
然后她看向他的胸口。匕首插得极深,几乎没柄。血不断往外冒,浸透了地面。她撕下自己内衫的一角,压住伤口,但血很快渗出来,染红了布料。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药园无人,枯井沉默,雨幕把一切都隔开了。她不知道有没有人监视这里,也不知道这一幕是不是计划中的一环。
但她知道一件事:这个人用自己的命换来这封信。他选择自刺,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敌人。
她重新坐回石墩,把琴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抚过弦,没有弹奏。她在等。等雨变小,等天亮,等一个能处理尸体而不惊动云家的人。
她知道苏眠今晚应该在城南的旧宅。他每次换药都会提前留下记号。她需要他来看一眼这人,确认他能不能活下来。
还有那封信。她必须看。
但她现在不能动。一旦离开,就可能有人来收尸。或者,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个机关,只要移动就会触发什么。
她盯着地上的身影。他的脸侧向一边,眼睛闭着,眉头皱着,像是还在承受痛苦。她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救我妹”。
他妹妹是谁?还活着吗?是不是也被云容控制了?
这些问题她现在没法问。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混着血水流下来。她伸手,把伞往他那边移了点,遮住他的头。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接着又没了。
她没回头,也没动。手指一直搭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出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冷得发僵。但她没站起来。
直到她听见井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像是石头被挪动的声音。
她猛地转头。
盖住枯井的石板移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了边缘。
她立刻站起,琴横在身前,手指按在弦上。
那只手很瘦,指节突出,沾着泥。接着是另一只手。一个人正从井底往上爬。
她没出声,也没动。
那人终于爬了出来,跌坐在地上。穿着粗布衣,头发散乱,脸上有道新鲜的伤痕。他抬头,看见她,眼神先是惊恐,然后变成一种奇怪的松懈。
“你是……沈小姐?”他喘着气说。
她没回答。
他扶着井壁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递过来。“有人让我交给你……说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她盯着他。
他没退,也没动,只是举着手。
布包很旧,边角已经磨破。她慢慢走过去,接过。
刚碰到那一瞬,共鸣术忽然震动了一下。她心头一紧。
这布包上有琴音残留。
是母亲常用的定弦调。
她捏着它,没打开。
那人说完话,转身就要往井里跳回去。
“等等。”她开口。
他停下,回头。
“谁让你来的?”她问。
他摇头。“我不能说。说了我就活不成。”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声音很低:“因为我女儿……长得像你。”
说完,他跳进井里,石板从下面合上,严丝合缝。
沈清鸢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包。雨还在下,打在伞上,打在琴上,打在她的肩上。
她低头看向地上的二公子。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呼吸越来越弱。
她把布包塞进怀里,蹲下身,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你得撑住。”她说,“你妹妹还没救。”
他的眼皮动了一下,但没睁开。
她重新拨动琴弦,一个短音扫过他全身。心跳比刚才更弱了。
她知道,再不来人,他就死了。
她抬头望向巷口的方向。
雨幕深处,一道黑影正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