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裂开的缝隙还在扩大,沈清鸢的手指仍贴在琴弦上。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但耳朵已经捕捉到院墙外的脚步声——不是巡夜的守卫,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带着风压。
她指尖一挑,琴音轻响。
共鸣术随音波扩散出去,瞬间触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意。这杀意如刀锋直刺,却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情绪,像孩子在哭,断断续续地喊着“爹爹”。
琴音未断,她抬眼看向院门。
门被撞开。
一个红发赤目的男人冲了进来,两柄弯刀高举过头,刀身泛着暗红光泽,刀槽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他一声不吭,双刀劈下,直斩琴案。
沈清鸢十指拨弦,音调陡转。
一道极轻的泛音响起,穿透空气,撞入那人识海。她看见了——不是画面,而是声音,一个女孩在雨夜里抽泣:“爹爹,雨好大……我怕。”
弯刀停在半空。
刀尖离琴案只有三寸。
男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双臂肌肉绷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像是在和什么对抗。他喉咙里发出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可那双握刀的手却开始发抖。
刀柄上缠绕的发丝飘落一根,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地上。
屋脊上传来衣袂破风之声。
谢无涯从屋顶跃下,断掉的墨玉箫横握手中,尖端对准血刀客咽喉,一步逼近,毫不留情。
“滚开。”他声音冷得像冰。
沈清鸢抬手,琴弦一震。
一道无形的力道横在两人之间。谢无涯脚步一顿,箫尖偏移半寸,擦过对方肩头,划出一道浅痕。血渗出来,顺着胳膊流下。
“住手。”沈清鸢开口,“他不是来杀我的。”
谢无涯没退,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持刀的男人,眼神没有松动。
沈清鸢看着血刀客的眼睛。那里面还有红色,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浑浊。她慢慢放下手,琴音再起,这次是《安魂》曲的第一段,节奏缓慢,音调柔和。
血刀客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双刀拄在地上支撑身体,他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嘴唇颤抖。
“告诉我……”他声音沙哑,“她在哪?我答应过要回去的……三年了,我没见她一面。”
沈清鸢继续弹琴。
音律一圈圈荡开,像水波洗去尘灰。她能感觉到共鸣术在起作用,那人心中的躁动正在平息,杀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痛楚。
他抬头,脸上刀疤纵横,眼神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在山里藏了她七年。”他说,“没人知道。我每月去看她一次,带吃的,带药。她说看不见没关系,只要我能回来就好。后来……后来云容的人来了。他们说,若我不杀九阙榜首,就让她死在毒雾里。”
他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我已经杀了六个。我是为了活命才来的。我不是疯子……我只是想回家。”
谢无涯站在原地,断箫仍未收回。
他看着沈清鸢,目光中有质疑,也有不解。但他没有再出手。
沈清鸢停下琴音。
院子里安静下来。
血刀客从怀里掏出一本残破的册子,双手捧起,递向她。
“这是我练刀的笔记。”他说,“最后一页写着怎么破‘七情阵’。不是靠力,是靠情。你要让阵中人动心,才能破局。我写的时候不知道有用,但现在……你们要是能找到她,救她出来,这东西就归你们。”
沈清鸢接过刀谱。
纸页泛黄,边缘磨损严重,有些地方被血渍染黑。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行潦草的字:“以情入刀,伤己换阵。破阵者,必先自碎其心。”
她合上册子,点头。
“我会查。”
血刀客低头,肩膀微微塌下。他不再说话,只是把双刀放在地上,刀柄朝外,像是缴械。
谢无涯终于收起断箫。
他走到屋檐下站定,背对着院子,目光扫视四周黑暗。他的手还搭在箫上,随时准备出手。
沈清鸢起身,将琴轻轻放回琴囊。
她看向偏厅方向,对守在门外的弟子低声说:“带他进去,给些热水和干净衣服。不要锁门,也不要派人盯着。他不会逃。”
弟子应声而去。
血刀客被人扶起时,回头看她一眼。
“我女儿叫阿芜。”他说,“她左耳后有一颗小痣。你们要是见到她……替我说一句,爹没死。”
沈清鸢点头。
他被人带进偏厅,身影消失在门后。
谢无涯依旧站在屋脊阴影处,没有下来。
“你总是这样。”他忽然开口,“别人举刀对着你,你还想着救他。”
沈清鸢抬头看他。
“你不也是。”她说,“你明明可以杀了他,可你收了手。”
谢无涯没答。
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沈清鸢翻开刀谱,再次凝视最后一页。
她的手指按在纸上,重新启动共鸣术。
这一次,她不是听情绪,而是探痕迹。纸上的字迹残留着书写时的心境——执念、悔恨、还有一丝希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地点:北岭寒窑。
她刚记下这个位置,指尖忽然一凉。
有东西滴在纸页上。
她抬头。
天上不知何时起了云,细雨开始落下。
雨点打在院中石板上,发出轻响。
她合上刀谱,抱在胸前,望向北方夜空。
谢无涯站在屋檐尽头,忽然道:“你要去?”
她没回答。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已过。
院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地上划出一道斜线,慢慢移动,最终停在那本刀谱的封皮上。
雨水顺着书页边缘滑落,浸湿了角落的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