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井口灌下,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沈清鸢站在枯井底部,指尖还残留着墨玉箫残片的冰凉触感。她没动,只是将那片锋利的断刃重新塞进袖中暗袋,右手顺势搭上了琴身。
云铮已经点燃了火把,火焰在石壁上跳动,映出他左臂胎记的轮廓。他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就是这里。”
井底一角有块石板被人移开过,露出向下的阶梯。台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两侧石壁布满划痕,像是有人曾在这里挣扎爬行。沈清鸢没说话,只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音波扫过前方,空气微微震颤,没有机关启动的迹象。
“走吧。”她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密道。越往里走,空气越闷,呼吸都变得沉重。墙壁上的刻痕越来越多,有些是文字,有些是图案。沈清鸢停下脚步,俯身查看一处凹槽。那些字形古拙,笔画曲折,像是前朝篆体,却又夹杂着某种符咒痕迹。
“你看得懂?”她问。
云铮摇头。“我不识全,但糖罐里的暗语和这个像。”他说着,用剑尖轻点墙面,“‘血脉不灭,命门自启’——这句我在糖罐背面见过。”
沈清鸢眉头微动。她抬手抚琴,奏出一段短促的《广陵散》片段。音波撞上石壁,那些刻字竟泛起微弱的光晕。一行字清晰浮现——“沈氏奉诏守脉,代代以心弦封皇血”。
她的手指顿住。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母亲当年教她弹琴时,总说“音律是锁,不是刃”。原来从那时起,沈家就在做一件事——压制某种不该存在的力量。
“你娘……”她转向云铮,“是不是也让你学过这些?”
云铮沉默片刻,点头。“她临死前烧了一本书,只留下半页纸,上面写着‘别信姓沈的’。”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压抑多年的痛,“可我还是来了。因为我知道,真相不在云家祠堂,而在这口井里。”
沈清鸢没再问。她继续向前走,琴音不断,每一步都试探着四周的变化。密道尽头是一间石室,中央立着一块残碑,碑面裂开一道缝,里面空无一物,像是曾有什么被取走。
她伸手触摸碑面,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共鸣术悄然开启,她“听”到了一丝残留的情绪——恐惧、不甘、还有深深的怨恨。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火光从井口洒落,一道身影缓缓降下。红裙拖地,鎏金护甲反射出刺眼的光。云容落在石室门口,嘴角扬起。
“沈家的小姐,”她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你终于来了。”
沈清鸢立刻横琴于前,指腹贴弦,随时准备出音。云容却没动,只是盯着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七岁那年,你母亲来过这口井。”云容一步步走近,“她跪在这里,亲手把一块玉牌埋进碑底。她说这是‘赎罪’。可你知道她赎的是什么吗?”
沈清鸢没答。她只感觉到共鸣术捕捉到的情绪越来越乱——怒意之下藏着悲恸,仇恨之中又有委屈。这不是伪装,而是真实的情感翻涌。
“当年把我推下来的人,”云容突然抬高声音,“就是你们沈家的老祖宗!他答应护我周全,结果呢?把我扔进井里,任我喊破喉咙也没人救!”
云铮猛然上前一步,重剑横挡在沈清鸢身前。“你胡说!”他吼道,“我娘只是个洗衣妇,你也杀了她!你有什么资格谈被抛弃?”
云容冷笑,目光转向他。“你是云家的孩子,却为沈家人拔剑?”她嗤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庶子,一个被换过的野种,也配质问我?”
“你说什么?”云铮瞳孔骤缩。
“我说——你不该活下来的。”云容缓缓抬起手,指甲在护甲边缘划过,“你本该死在蛇窟。可你偏偏活着回来了,还长出了那个印记。”
她忽然扯开衣领。
心口处,一道火焰状的胎记赫然显现,位置、形状、色泽,与云铮左臂上的完全一致。
沈清鸢呼吸一滞。
“我们都是前朝皇室的血脉。”云容冷笑着,“你有,我有,她母亲也有。可为什么只有我被扔进井里?因为我母亲是个婢女,因为我生下来就低人一等!”
沈清鸢的手指紧扣琴弦。她能感觉到对方情绪中的真实,也能察觉那份扭曲的执念早已根深蒂固。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她终于开口,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意外。
“杀她?”云容像是听到了笑话,“我是要她死吗?我是要她记住!记住她踩着我的命活下来的!她逃了二十年,最后还是回来了,跪在这块碑前哭着求饶……可晚了。”
云铮猛地转身看向沈清鸢,眼中充满震惊与怀疑。沈清鸢没看他,只盯着云容。
“所以你灭沈家,是因为怨恨?”她问。
“怨恨?”云容笑得更响,“我不止怨恨。我要让所有背叛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沈家封印皇脉,谢家藏匿遗孤,裴家篡改族谱……你们五世家联手毁了我的一切,现在轮到我来收账。”
“那你为何不杀我?”沈清鸢追问。
“因为你不是她。”云容看着她,眼神忽然变了,“你身上没有她的软弱。你敢拿琴当武器,敢在武林大会上反制萧雪衣。你比她强得多。”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所以我留着你。等你找到‘天机卷’那天,我会亲手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
沈清鸢没松懈。她能感觉到共鸣术仍在运转,对方的情绪并未出现破绽。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她问。
“来看你们找答案。”云容冷笑,“看你们一个个揭开真相,然后崩溃。就像当年我一样。”
云铮突然暴起,玄铁重剑直指云容咽喉。“那你告诉我!”他嘶声吼道,“为什么要杀我娘?她什么都没做过!她只是个洗衣妇!”
云容看着他,脸上笑意未减。“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她说,“她发现你不是云家的孩子,而是从井底抱出来的。她说要去找你的亲生母亲……所以我让她闭嘴了。”
“你疯了!”云铮怒吼,剑尖往前送了一寸,抵住她的皮肤。
云容不躲。她甚至迎着剑锋往前走了一步,让剑刃压进肉里。“动手啊。”她说,“杀了我,替你娘报仇。可你真以为杀了我就能结束这一切?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我到底是谁?”云铮咬牙。
“你是她姐姐的儿子。”云容终于说出那句话,“也是沈清鸢母亲的亲外甥。”
沈清鸢猛地抬头。
“你以为沈家是在守护什么正义?”云容盯着她,笑容狰狞,“你母亲当年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她父亲选择了她,而不是我。她是嫡女,我是庶女。她是正统,我是污点。可她忘了,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她突然提高声音:“我和她同父异母!我是她姐姐!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身份、地位、婚姻、尊严!到最后,连死都是她先走一步,让我一个人背负所有仇恨活到现在!”
石室内一片死寂。
沈清鸢站在原地,手指僵在琴弦上。她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仇人竟是亲姨,家族恩怨竟是姐妹相残。她母亲一生谨慎隐忍,原来背负的不只是政治风险,还有血缘之罪。
“所以你恨的从来不是沈家。”她低声说,“是你妹妹。”
“我不恨她。”云容忽然笑了,“我恨的是这个世界。凭什么有些人天生就有权决定别人的生死?凭什么一块玉牌就能决定谁该活,谁该死?”
她抬起手,指向那块残碑。“‘天机卷’不是武功秘籍,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名录。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命格、归属、生死时限。你母亲发现了它,想毁掉它。可她毁不掉,因为规则已经运行百年。”
沈清鸢脑海中闪过谢无涯的话——“你的名字不在上面”。
原来如此。
她不是名单上的人。她不该存在。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天机卷’?”她问。
“因为我要改它。”云容眼神发亮,“我要用自己的血写进名字,让所有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继承者。”
云铮突然发力,剑刃划破云容脖颈,鲜血顺着锁骨流下。她踉跄后退,靠在石壁上,却没有慌乱。
“你杀不了我。”她喘息着笑,“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手臂上的胎记不会骗人,你梦里那个抱着你哭的女人也不会骗人。她不是你娘,是奶娘。你真正的母亲……死在这口井里。”
云铮的手开始发抖。
沈清鸢缓缓站到他身旁,左手按住他持剑的手腕。“够了。”她说。
云容靠着墙,笑声越来越大。那笑声在密道中回荡,混着血的气息,像一场无法停止的风暴。
“你以为你们赢了?”她一边笑一边咳出血,“你们什么都还没看见。毒蜂已经开始行动,骨哨今晚就会响起。听雨阁撑不过天亮。”
沈清鸢瞳孔一缩。
云容抬起染血的手指,指向她。“你救不了所有人。尤其救不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铮的剑突然往前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