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径上,夜风卷着湿气吹过。沈清鸢脚步未停,左手始终按在琴匣边缘。云铮的剑还插在石壁里,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伤口正在渗血。
她刚踏出密道口,脚底一滑,踩到了什么软的东西。低头看去,是一只死蜂,腹部泛着青黑光泽,翅膀裂开一道缝。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从头顶落下。
她立刻横琴于身前,十指贴弦。空气中有种低频震动,像是某种哨音在远处回荡。她听出来了——是骨哨,和萧雪衣脚踝上那一枚一模一样。
“快走!”她低声对云铮说。
话音未落,整片竹林嗡鸣骤起。成百上千只毒蜂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片移动的黑雾,直扑她的面门。
她十指疾弹,《裂帛》短调瞬间炸响。音波扫过前方,蜂群被震散大半,可仍有数十只绕过屏障,朝她咽喉扑来。
就在蜂针即将刺入肌肤的刹那,一道金光从侧面飞出。龙纹玉佩划破夜空,落在她身前三尺处,光芒扩散成圆形结界,将所有毒蜂隔绝在外。
蜂群盘旋不进,发出尖锐振翅声。
沈清鸢抬头,看见裴珩从竹影中走出。他右手微抬,掌心还残留着一丝灼热感。那枚玉佩静静悬浮在空中,表面浮现出细密符文,如同血脉般跳动。
“这是……”她喃喃。
“皇族护心咒。”裴珩站到她身侧,“只要你在三步之内,百毒不侵。”
她没回应,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萧雪衣倒在那里,脸朝下趴着,手脚抽搐。那些原本攻击她的毒蜂,此刻竟全部调转方向,疯狂扑向萧雪衣的脸部。
一只、两只、三只……蜂针接连扎进她的脸颊、眼皮、嘴唇。她的身体剧烈扭动,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惨叫。
沈清鸢皱眉。这不对劲。毒蜂不该反噬操控者,除非指令被篡改。
她蹲下身,避开地面爬行的蜂尸,伸手探向萧雪衣手腕。指尖刚触到皮肤,共鸣术自动开启。一股混乱的情绪涌入脑海——恐惧、剧痛、还有一丝极深的委屈,像是被困在童年某个角落的孩子。
她迅速抽出一根琴弦,缠住对方脉门,防止她挣扎伤及要害。同时另一只手轻拨《静心引》,音波缓缓渗入对方意识。
眼前画面闪现:一座宫室,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一个穿着华服的女人抱着婴儿跪在殿前,手中捧着一块玉牌。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喊“烧了诏书”,火光腾起,女人把婴儿交给身边老嬷,自己转身冲进火海。
下一幕,婴儿被放进一口枯井,井口落下石板。井底有另一个孩子,瘦弱苍白,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墙上刻着字:“前朝遗孤,双生并蒂。”
画面戛然而止。
沈清鸢猛地收回手,呼吸一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萧雪衣总在她面前失控——不是恨,是认出了血脉中的熟悉感。
她不是萧家人。她是前朝公主,被人调包后丢进萧家,从小被喂毒、洗脑、训练成杀人工具。
而云容,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完成任务。这一批毒蜂,从一开始就是用来灭口的。
“她不是来杀你的。”沈清鸢低声说,“她是被送来死的。”
裴珩站在旁边,看着地上翻滚的萧雪衣,眉头紧锁。他弯腰捡起那枚龙纹玉佩,收进袖中。
“你知道她是谁?”沈清鸢问。
“我只知道云容手里有个替身。”裴珩声音很平,“我不知道是她。”
沈清鸢没再追问。她解开琴弦,示意随行侍卫上前将人押走。萧雪衣已经昏过去,脸上肿得看不出原貌,七根银针不知何时自行插入天灵盖,排列成北斗形状。
“送去密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她说。
侍卫应声架起人离开。竹林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竹叶的声音。
裴珩看了她一眼。“你还撑得住?”
她点点头,手指还在发颤,但稳住了。刚才那一曲耗了不少心神,尤其是用共鸣术强行读取被封印的记忆,几乎让她耳膜撕裂。
“云容的话是真的?”裴珩忽然问。
“哪一句?”
“你说你母亲抢了她的一切。”
沈清鸢沉默片刻。“她们是姐妹。同父异母。我母亲是嫡女,她是庶女。父亲选了我母亲继承家主之位,把她扔进了这口井。”
“所以她恨的从来不是你。”
“她恨的是规则。”沈清鸢握紧琴匣,“谁生来高贵,谁活该卑贱。一块玉牌决定命运,她想毁掉这个系统,但她的方式是让自己成为新的主宰。”
裴珩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来。听雨阁方向升起淡淡烟雾。
“毒阵启动了。”他说。
沈清鸢立刻迈步向前。她不能等。如果毒蜂只是第一波,接下来可能会有更猛烈的攻击。
裴珩跟在她身后,步伐沉稳。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
“等等。”他说。
她回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递过来。“擦一下脸。”
她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沾到一点温热,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血。可能是刚才共鸣术反噬导致的鼻血,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接过布巾,轻轻按住鼻下。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问。
“我收到消息,说你进了枯井。”他说,“我知道云容不会轻易放过你。”
“所以你就来了?”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她看着他,没有答话。风从林间穿过,吹乱了她的发丝。远处的烟雾越来越浓,夹杂着一股甜腥味。
她收起布巾,把琴背好。“我们得加快速度。”
两人继续前行。快到听雨阁外围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墙头跃下,落在他们面前。是墨九。他戴着青铜傩面,肩头染血,手里提着一只破损的机关鸟。
他单膝跪地,双手将机关鸟呈上。
沈清鸢接过。鸟腹打开,里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她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别信箫**。
她心头一震。
谢无涯的墨玉箫……有问题?
她想起他在机关城破阵时,最后吐出的那句话:“我要复辟……”那时她以为只是执念作祟,现在看来,或许他也被人动了手脚。
“他现在在哪?”她问墨九。
墨九摇头,指了指耳朵,又摆手。他是哑巴,无法说话,只能用手势表达自己也不知道。
沈清鸢把纸条收进袖中,眼神变冷。今晚发生的事太多,线索交错,每一条都指向更深的阴谋。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碎裂声。
低头一看,脚边那只死蜂的腹部裂开,从中钻出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迅速钻进泥土,消失不见。
她蹲下身,拨开落叶。地面有细微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开的。她伸手按了按,土层松动。
“地下有东西。”她说。
裴珩立刻警觉,拔出腰间短刀,在周围划出警戒圈。
她闭眼,再次启动共鸣术,琴音轻震。音波渗入地底,几息之后,她猛地睁眼。
“不是毒蜂。”她声音压低,“是蛊虫。它们在挖通道,目标是听雨阁地库——那里藏着母亲留下的药典和琴谱。”
裴珩脸色一沉。“云容要毁掉一切证据。”
“不。”沈清鸢站起身,“她是要找到‘天机卷’的开启方式。药典里有关于血脉验证的记载,琴谱里藏着音律密钥。”
她转身就走。
裴珩追上一步。“你现在进去太危险,毒阵已经激活。”
“我知道。”她说,“但我必须赶在她之前拿到东西。”
“万一那是陷阱呢?”
“就算是,我也得跳。”
她脚步不停,直奔听雨阁正门。守卫已被调往各处防御点,门口空无一人。她推门而入,屋内烛火摇曳,茶盏还冒着热气,像是有人刚刚离开。
她走向内室,推开暗格。药典和琴谱都在原位。她快速翻检,确认封皮完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正要合上,忽然发现琴谱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小字。不是墨迹,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箫声起时,血即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