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冲出房门时,守卫已经列队在东厢外。她扫了一眼空荡的房间,床铺平整,只枕下留了那张纸条。她攥紧剑柄,指节泛白。
走廊尽头传来通报声。
“三皇子裴珩求见,持边军调令。”
她没有回头,脚步也没停。穿过长廊,直奔正堂。风从檐角掠过,吹起她袖口的银丝纹路。她在主位前站定,琴匣放在案上,手搭在匣面,不动。
裴珩走进来时,玄衣未换,银鳞软甲还沾着晨露。他站在堂中,右手小指转着那枚玄铁戒。他没说话,先将一卷竹令放在案上,双手呈递。
“边关走私案再拖三日,北境粮道必断。”他说,“我需要听雨阁的情报网与暗桩配合,封锁水陆七十二处要道。”
沈清鸢没碰那卷令。她指尖轻敲琴匣边缘,音波无声扩散。共鸣术顺着气息探出,滑向裴珩胸口。
她听见了。
不是言语,是沉在最底的情绪——“若你能帮我,我愿放弃皇位”。
她瞳孔微缩。
这念头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权谋话术。它像埋在地底多年的根,早已盘结成形。
她还没开口,屏风后走出一人。谢无涯从暗处现身,墨玉箫横出,直抵裴珩咽喉。
“你说舍得?”他声音冷,“你昨夜还在城南点兵,今日就来说舍天下?”
裴珩没动,喉结在箫尖下微微起伏。“我母妃死在权斗里,我亲眼看着她咽气。我不恨谁,但我怕再看一次。”他抬眼看向沈清鸢,“她若站在火里,我不会在外头等胜败。”
谢无涯箫尖压得更深。“那你现在就撕了这调令。否则,你不过是在用边军换她信任。”
裴珩冷笑一声,抬手掀开左袖。调令边缘露出一抹暗红,是血印渗入竹片留下的痕迹。
“这是我的血按的。”他说,“三万边军已拔营,前锋距此三百里。令出即行,撤不得,也改不了。”
沈清鸢终于动了。
她伸手覆上调令,指尖触到那层干涸的血。温的还没凉透。
她没应,也没拒。只是取琴置膝,拨弦半阙《折柳》。曲不成章,送别之意却明。最后一个音落下,她将调令收入琴匣。
“那就合作。”她说。
谢无涯收回箫,转身走到窗边。他没看他们,只把箫别回腰后,手指在末端轻轻敲了一下。
裴珩松了口气,肩线微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按过血的手,慢慢卷下袖子。
“我会派副将接管城外两处哨台。”他说,“明日午时前,所有调动名单会送到你案上。”
沈清鸢点头。“我要见每一名带队校尉,听过他们的履历。”
“可以。”
“我要在每个补给点安插听雨阁的人。”
“准。”
“若有违令者,不论军阶,由我处置。”
裴珩顿了顿。“……准。”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图什么?”
裴珩转头看他。“我不是来谈条件的。”
“那你为什么非得找她?”谢无涯盯着他,“云家的事还没完,云铮刚走,你就来了。你是不是知道他会走?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裴珩沉默。
沈清鸢抬手,止住谢无涯的话。她看着裴珩。“你也察觉了?”
裴珩点头。“昨晚就有信报,说云铮胎记发烫,体内气血逆行。我本想今早先告诉你,但他先一步离阁。”
“你知道那印记是什么?”
“前朝血脉。”裴珩声音低了些,“我母妃临终前提过一句,说‘承渊之血,遇琴而醒’。我以为是疯话,直到三年前你在边关弹琴,有个士兵突然昏倒,背上浮现纹路。”
沈清鸢眼神一动。
原来不止苏眠见过。
裴珩继续说:“我查过,凡是这种人,都曾在幼年失踪,后被世家收养。云铮是第三个被确认的。也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没被清除的。”
谢无涯冷笑。“所以你现在来找她,是因为你需要一个能唤醒血脉的人?”
“我需要的是她。”裴珩直视沈清鸢,“不是云铮,不是血脉,不是天机卷。是她能让我守住底线。若她不在,我拿到天下,也不过是另一个云容。”
沈清鸢没说话。
她低头看琴,手指抚过第七弦。弦有点松,她拧了下轴。
“边军入境后,不得擅入民宅。”她说,“不得征粮,不得强役。违者,斩。”
“记下了。”
“还有,”她抬头,“你要见我,不必等通报。但每次来,必须卸甲,除刃,进门前饮一杯茶。”
裴珩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好。”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云铮若回来,让他直接去军营找我。我知道他在找什么,我也在找。”
门关上。
堂内只剩两人。
谢无涯走到案前,盯着那琴匣。“你真信他?”
“我不信。”沈清鸢说,“但我信他现在的选择。人在绝路上说的话,往往最真。”
“可他还是皇子。”
“可他也说了,舍不得她,便舍得天下。”
谢无涯盯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他若真是为了你,就不该带兵来。他该一个人来,空手来。”
沈清鸢抬手,轻轻拨了下琴弦。
音很短,像一声叹息。
“他不能空手来。”她说,“他是皇子,不是游侠。他若不来,边军也会来。与其让别人来,不如让他来。”
谢无涯没再问。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在案上。
“这是云铮离开前,在练功房石壁上刻的东西。守卫发现时,他已不见。”
沈清鸢拿起纸。
上面是一段残图,线条歪斜,像是仓促间画下。图案中央有一点星芒,周围三道弧线环绕,与《心弦谱》封底纹路一致。
但她一眼看出不同。
这图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字迹稚嫩,像是很久以前写下的。
她念出来:“天机启门,血引心弦。”
谢无涯看着她。“他知道些什么?”
沈清鸢没答。
她将纸折好,放入琴匣夹层。手指在匣盖上停了片刻。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传令兵到了。
“副将已在城外候命,请阁主示下。”
她起身,披上外袍。
“走吧。”
谢无涯跟在她身后,手按在墨玉箫上。
他们走出正堂,阳光照在青石板上。远处钟楼敲了三声。
沈清鸢脚步没停。
她的手一直按在琴匣上,像是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传令兵低头等在台阶下,手中捧着一份名册。
她接过名册,翻开第一页。
第一个名字是“林远”,职位:前锋校尉。
她看到这个名字时,手指顿了一下。
这个名字不对。
昨天的名单上没有这个人。
她抬头看向城门外的方向。
风很大,吹得她衣袖翻飞。
她合上名册,交还给传令兵。
“告诉他们,”她说,“我要亲自见每一个人。”
传令兵领命而去。
她站在台阶上没动。
谢无涯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她没回答。
她的手还按在琴匣上,指节微微发紧。
城门外尘土扬起,一队骑兵正缓缓靠近。为首那人穿着陌生制服,胸前挂着一块铜牌。
那铜牌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她看清了上面的刻纹。
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