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北方的瞬间,沈清鸢抬手按住了琴弦。
那根刻着“子时三刻”的弦还在震,不是风吹,也不是回音。她指尖刚碰上去,一股节奏又传来了——短,长,短。停顿。再短,长,短。
和之前一样。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短琴就往门外走。守卫已经把墨九带走了,没人拦她。夜风冷,她顺着叶子指向的北方一路疾行,穿过三条暗巷,来到城西废弃的演武场。
这里曾是血刀客练刀的地方。
演武场中央立着一座石阵,七根石柱围成一圈,表面布满裂痕。她记得这是“七情阵”,当年血刀客死前说,只有持刀谱者才能破开。
她从怀中取出染血糖人。
这是血刀客临终前塞进她手中的东西,一直没来得及打开。此刻她用力一捏,糖人碎裂,里面掉出一张泛黄残页。
纸上画着刀势走向,标注了几个穴位位置,最下方有一行小字:“以血启之”。
她将残页摊在掌心,左手轻拨短琴,《流水》起调。音波扫过纸面,原本模糊的纹路开始发亮,地面也随之震动。七根石柱缓缓转动,露出中间一道裂缝。
谢无涯站在阵外,右手握着墨玉箫。
他不知何时来的,脸色比平时更白,指节微微发青。见她回头,只说了一句:“我听见箫在响。”
沈清鸢点头,示意他入阵。
两人站定后,她低声问:“你能不能撑住?”
谢无涯没有回答,只是把箫横在唇边,吹出第一个音。音色低沉,带着一丝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她立刻察觉不对。共鸣术悄然发动,琴音轻扫过去,探到了他的情绪波动——混乱中夹杂着痛意,还有一丝极深的排斥感,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抗拒这阵法。
“蛊虫还没清干净。”她说。
谢无涯闭眼,“我知道。但还能用。”
云铮这时也走了进来。他左臂缠着布条,走路有些踉跄。见到两人,只点了点头,便走到阵眼左侧的位置。
沈清鸢看向他:“你能行吗?”
云铮抬头,“我能挥剑。”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动作。沈清鸢抚琴,谢无涯吹箫,音波交织成网,笼罩整个石阵。地面裂纹扩大,中央石柱开始上升,露出一个圆形凹槽。
“阵眼要开了。”她说,“准备破阵。”
就在音律攀升到顶点时,谢无涯忽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他咬牙稳住,但箫声出现了断层。
这一瞬,阵内气流紊乱。
沈清鸢立即改奏《清心》,试图拉回节奏。可就在琴音扫过谢无涯意识的刹那,她看到了一段画面——
昏暗的地牢,铁链拖地的声音。一个小男孩被推下蛇窟,看守站在上方冷笑:“皇嗣不可留,烧了胎记也逃不过血脉报应。”
画面一闪而过。
她心头一震,目光立刻转向云铮。他的左臂正抵在玄铁重剑上,布条边缘渗出血迹。那块胎记,真的被灼伤过。
她压下惊疑,继续弹琴。但现在她明白了,谢无涯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真实记忆的投影。七情阵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秘密,而刚才那一幕,正是云铮从未提起的过往。
云铮本人也变了。
他盯着中央石柱,眼神恍惚,像是被什么拉进了回忆。他喃喃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
“动手!”沈清鸢喝了一声。
三人再次合力。琴箫共振,音浪冲击阵眼。石柱剧烈震动,裂缝加深。云铮咬牙上前,双手握剑,高高举起。
“轰”地一声,剑落。
石柱应声裂开,一道红光从云铮左臂迸发而出,直冲阵眼。与此同时,谢无涯腰间的墨玉箫突然发出嗡鸣,自动离鞘半寸,箫身泛起微光。
红光与箫音相触,形成一道环形波纹,扩散至整个石阵。
七根石柱同时崩裂,碎石飞溅。沈清鸢迅速抬手护脸,琴音未停。她知道不能中断,一旦音律断绝,反噬之力会直接震伤三人经脉。
可就在最后一道锁链断裂的瞬间,一股巨力撞向她的胸口。
她闷哼一声,手指一滑,主弦“啪”地断裂,断口划过指尖,鲜血涌出。
血珠滴落在残页上。
原本空白的背面开始浮现字迹,由浅变深,最终显现出完整的篇章——
“血刀谱·隐篇:破七情,启天机”。
下面记载着一套新式刀法,招式名称皆为古语,动作要求极为严苛。最后一段写着:“前朝血脉为引,五家真气为祭,朱砂印记者执令,方可开启天机卷。”
沈清鸢低头看着自己的眉心。
那里有一点朱砂痣。
她又看向云铮。他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左臂的布条已经烧焦,露出底下扭曲的疤痕。他抬头看她,眼神复杂。
“有些事,我也是今日才知。”他说。
谢无涯收了箫,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云铮看了很久,忽然开口:“你母亲是谁?”
云铮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她把我放进蛇窟前,说过一句话——‘活下去,别信任何人’。”
沈清鸢合上残页,手指还在流血。她没包扎,任由血滴落在琴面上。
她终于明白墨九为什么要在死前留下“子时三刻”。这个时间,是七情阵唯一能开启的时刻。血刀客早就知道,只有在这个节点,配合特定音律,才能激活隐藏篇。
而云铮的身份,恐怕不只是云家庶子那么简单。
谢无涯忽然转身面向她,“你打算怎么办?”
沈清鸢没回答。
她把残页收进袖中,伸手去拿短琴。可就在她触碰到琴身时,那根断弦突然颤了一下。
不是风吹。
是有人在远处,弹了一段极轻的旋律。
三个音。
短,长,短。
然后停顿。
再短,长,短。
和墨九留下的节奏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头,望向演武场入口。
月光下,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断箫。
箫尖朝地,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