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回到听雨阁时,天还未亮。
她把那块染血的玉佩碎片放进贴身小袋,手指碰到时仍有些发烫。眉心的朱砂痣还在跳,像是有根线在往脑子里扯。她没喝水,也没坐下,直接穿出后院,往谢府走。
谢无涯的书房在西院尽头,门虚掩着。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退后一步。
屋里的七十二把断弦琴全在响。
没有风,没人弹奏,可那些断裂的琴弦却一根根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音不齐,却彼此呼应,像是一群人在同时说话,说的都不是现在的事。
她站在门口,右手立刻按上随身短琴的弦面。
《流水》的起音轻轻滑出,一圈圈散开。这不是攻击,也不是试探,而是稳定自己心脉的节奏。刚才在乱葬岗用了两次共鸣术,经脉已经发酸,再强行探入音场,容易反噬。
琴声一出,屋内的杂音稍稍压下。
但只持续了三息。
屏风后传来笛声。
《长相思》的第一个音刚起,沈清鸢就知道是谁来了。
萧雪衣。
她没露脸,可那股冷中带刺的调子骗不了人。这支曲子谢无涯常在子时三刻吹,据说是为了扰她心神,但现在,是萧雪衣在用。
两股音流撞在一起。
一个是哀恸堆积的残响,一个是刻意撩拨的柔靡。沈清鸢的《流水》被夹在中间,像一块石头挡着两条冲来的水。
她改弦。
《破阵》的第一个重音砸下去,屋里的空气仿佛被劈开。断弦琴的嗡鸣顿了一下,连萧雪衣的笛声也卡住了半拍。
就是这一刻。
她发动共鸣术。
音波顺着《破阵》的节拍扩散,不是攻向萧雪衣的身体,而是钻进她的曲子里。每一个音符背后都有情绪,她说不出话,但她的音乐在说。
画面出现了。
一间暗室,墙上挂着谢家主母的画像。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走进来,披着黑袍,脸上有泪痕。她把孩子交给一个老仆,声音很轻:“这孩子……是我跟老爷的女儿。不能留名,也不能认祖。”
婴儿闭着眼,右眼角还没长出泪痣,可那眉骨的弧度,跟谢无涯小时候画的像,一模一样。
沈清鸢的手指抖了一下。
她见过这个孩子长大后的样子。
就是萧雪衣。
记忆继续翻动。那孩子被送到萧家,因为天生白发,被当成怪物。她在井边被人推下去,摔断了左手小指。后来她学会用毒,杀了嫡兄,成了萧家主人。但她每年都会偷偷来谢家旧宅,在后院烧纸钱,纸上写的不是名字,是一个“兄”字。
她一直在找哥哥。
而谢无涯,这些年杀的萧家人太多。他亲手斩过萧家主的头,还把对方的心脏放在琴匣里祭琴。
他是她哥。
她是他一直追杀的仇人。
沈清鸢猛地收手,琴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谢无涯冲了进来。
他脸色发白,右眼下的泪痣像渗了血。他一眼扫过满屋震动的断弦琴,又看向屏风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声音很低:“你来干什么?”
萧雪衣没答。
笛声还在,但已经变了味。不再是挑衅,更像是一种挣扎。她似乎想继续吹,可手指在发抖,音调歪斜。
谢无涯一步步走向她。
每走一步,屋里的琴就响得更厉害。七十二把断弦琴同时高鸣,像是在哭。
他停在屏风前,伸手要掀。
萧雪衣突然转身,从窗台跃下,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笛声断了。
可屋里的琴没停。
谢无涯站在原地,呼吸变重。他慢慢转过身,看向沈清鸢:“你看到了什么?”
沈清鸢没说话。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说比说好。真相已经在音里传过去了,再多一句都是刀。
谢无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他走到第一把断弦琴前,抬手,一掌拍下。
琴身裂开,弦彻底断了。
第二把,第三把……他一把接一把地砸。不用内力,就用手,用拳头,用膝盖撞。木片飞溅,划破他的袖子,割破他的手背。
第七十二把倒下时,他已经满手是血。
沈清鸢没拦他。
这些琴不是乐器,是墓碑。每一把都代表一个他误伤的人,一个他后悔的夜晚。现在他知道,其中还有一个,是他亲妹妹。
他跪在地上,喘着气。
腰间的墨玉箫忽然震了一下。
裂了。
一道细缝从箫尾爬上来,直通吹口。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扔,也没放下,只是紧紧攥住。
箫身的凉意渗进掌心,可他的手在抖。
沈清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她没碰他,只是把自己的短琴放在地上,打开琴匣,取出一块布,递过去。
谢无涯看了她一眼,接过布,擦了擦手上的血。
“她为什么现在才来?”他问。
沈清鸢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她一直不敢。也许她等了一个能让她开口的理由。”
谢无涯低头看着那块染血的布:“我杀了她父亲。”
“那是你父亲杀的。”沈清鸢说,“你只是执行命令。”
“可我做了。”他声音哑了,“我还把她当疯子,当毒妇,当……死敌。”
屋里安静下来。
断弦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颤,像是谁在低声抽泣。
沈清鸢慢慢站起身。她的经脉开始刺痛,共鸣术用得太久,身体撑不住了。她靠墙坐下,闭上眼,想调息。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母亲……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清鸢睁眼:“什么?”
“萧家和谢家的关系。你母亲当年去过谢家密室,她可能见过那份记录。”
沈清鸢没答。
她想起母亲病重那年,曾在一个雨夜叫她过去,手里拿着一本旧册子。她只看了一眼,上面有个名字被红笔圈了,旁边写着“女,白发,送萧”。她想再看,母亲就把册子烧了。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萧雪衣的出生记录。
她刚要开口,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沈清鸢立刻抓起短琴,谢无涯也站了起来,虽然腿还在晃,但他把墨玉箫横在胸前,像握着一把刀。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听雨阁的守卫,脸色发青:“小姐,云家旧宅那边……有人挖出了枯井,井底全是骨头。里面有一块腰牌,刻着‘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