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回到听雨阁时,天还没亮。她把琴放在案上,手指在弦上停了片刻,没发出声音。
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但克制。一名侍女低头进来,说苏眠被绑了,留下一块银针扎着的布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立刻明白是谁。
她没叫人随行,只带了琴,往偏厅走。路上风穿过回廊,吹起她袖口的绣纹,她伸手按了一下,继续往前。
偏厅门开着,里面点了一盏灯。萧雪衣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根细针,贴在苏眠颈侧。苏眠闭着眼,脸色发青,呼吸微弱。
“你来了。”萧雪衣抬头,声音很轻,“我就知道你会来。”
沈清鸢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她把琴放到地上,慢慢坐下。
“你要的东西我不会给。”她说。
“我不是来要谱子的。”萧雪衣笑了下,“我是来问你,为什么他看你的时候,眼里有光,看我的时候,像在看毒虫?”
沈清鸢没答。她拨动琴弦,一段《流水》轻轻响起。
音波散开的瞬间,她的感知顺着琴声探出。她感觉到萧雪衣的心跳快得不稳,杀意底下藏着委屈,还有一丝求被看见的渴望。
这情绪她熟悉。当年母亲死前,她也这样望着父亲,想听一句真心话。
琴音继续流。她察觉到更深的东西——萧雪衣体内经脉中流动的气息,竟与谢无涯相似。不是武功路数相近,而是血脉深处同源的波动。
她换调,转为《往生》。
这首曲子原本用于送别亡魂,今夜却用来唤醒活着的人的记忆。音节缓慢,层层推进,渗入识海。
萧雪衣的手开始抖。她睁大眼,像是看到什么画面。手中的针歪了一下,苏眠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不该被扔在山里。”她忽然开口,声音变了,“他们说我白发是灾星,可我只是个孩子。我靠吃毒蛇活下来,用指甲挖草根,别人见我都跑。只有他……只有他多看了我一眼。”
她咬住嘴唇,“可他看的是你。你在镜湖边穿月白衣裙,他在远处站着,手里的箫都握紧了。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我也能让他那样看我一次,死也愿意。”
琴音未断。沈清鸢继续弹,引导那股情绪浮上来。
萧雪衣的眼角滑下泪,“我练毒术,杀了嫡兄,成了三小姐。我以为变强就能让他注意我。我做了十二个和你一样的傀儡,让她们弹琴、走路、笑。可他走近一看,还是推开。他说‘你不是她’。”
她的手松了松,针尖离开苏眠脖子半寸。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
谢无涯冲进来,墨玉箫已出鞘。他一眼看到萧雪衣,眼神冷下去,一步跨到她面前,箫尖抵住她咽喉。
“放开他。”他声音低。
萧雪衣没动。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终于肯离我这么近了。”
谢无涯手腕用力,箫尖压进皮肉,血慢慢渗出。
沈清鸢立刻改弦。
一个音扫过,正击中谢无涯心脉。他身体一震,手不受控地偏了方向。箫尖划开脖颈,血线顺着皮肤往下流,在白衣上蔓延。
那痕迹,竟拼出了三个字——沈清鸢。
三人都静了。
谢无涯低头看那血字,手指僵住。他不是故意的,可那划痕偏偏成了形。
他猛地后退一步,箫尖离开她脖子。
萧雪衣抬手摸上伤口,指尖沾血。她看着那三个字,忽然笑出声,又哭出来。
“原来如此。”她喃喃,“连你的手也不听你的话。你心里早就刻了她,比谁都深。”
她转头看向沈清鸢,“你以为我恨你?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恨你。”
她说完,手一松,毒针掉在地上。
人跟着跪倒,肩膀抖得厉害。
沈清鸢收了琴,站起身。她走到苏眠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他又喘了几口气,慢慢睁开眼。
“她不是全恶。”苏眠低声说,“是没人教她怎么好好活着。”
沈清鸢点头,没说话。她示意门外守卫进来,把萧雪衣带走。那人挣扎了一下,没反抗,由着他们扶起。
谢无涯一直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沈清鸢。
“我刚才……”他开口,又停住。
“你没失控。”沈清鸢说,“是你心里不想杀她。”
谢无涯没答。他把墨玉箫收回腰后,转身走向窗边。窗外天色微亮,照在他脸上,影子落在地面很长。
沈清鸢坐回琴前,手指搭在弦上。她没再弹,只是看着那扇门。
苏眠缓过来,靠在墙边,“她体内的气很特别,和你有关联。不只是血脉共鸣,更像是……同一根枝上长出的两片叶。”
“但她姓萧。”沈清鸢说。
“血统不看姓氏。”苏眠咳嗽两声,“你看云铮,他也不姓原来的姓。可他的血认得那把剑。”
沈清鸢想起重剑上的文字,五血为钥。五个嫡脉之人,献祭血脉,开启记忆。
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看向谢无涯,“你小时候见过她吗?”
谢无涯背对着他们,“在萧家宴上。她一个人站在角落,白发披肩,没人理她。我路过时,她递给我一朵花,是毒藤开的。我没接。她把手缩回去,笑了下,转身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送人东西。”沈清鸢轻声说。
谢无涯没回头。他手指碰了碰右眼下的泪痣,“后来听说她把那朵花做成了干花,挂在床头。”
屋里安静下来。
沈清鸢重新拨弦,试了个调。她想看看能不能从音律里找出更多线索。刚弹两句,琴音突然一顿。
她察觉到异常。
刚才那段共鸣术扫过萧雪衣经脉时留下的波动,此刻还在她指下回响。那不是普通的真气轨迹,而是一种标记——像是谁在血脉里刻下的印记。
她闭眼,再探。
果然,在那层流动之下,藏着一行极细的律动,像密码一样嵌在血流节奏中。
她低声念出来:“双生之血,一隐一现,承怨者生,承恩者灭。”
谢无涯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这不是她自己长成的。”沈清鸢睁开眼,“有人在她出生时就种下了这个。不只是血脉觉醒,是被人设计过的。”
谢无涯走到她面前,“你是说,她和我一样,是被选中的?”
“不止你。”沈清鸢看着他,“还有云铮,有我。现在加上她。五个嫡脉,五个被命运挑出来的人。”
谢无涯盯着她,“那下一个是谁?”
沈清鸢没答。她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亮了,阳光照进厅堂,落在空着的椅子上。
那位置原本是萧雪衣坐的。
现在只剩下一滴血,从她脖颈划伤处滴落,砸在椅面,慢慢晕开。
血迹边缘微微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