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过屋檐时,琴音刚好落定。
沈清鸢指尖离开弦,掌心微热。她没有抬头,只是将手轻轻放在膝上,月白衣袖垂落,盖住了方才因运功而泛白的指节。香炉里的烟还在往上走,盘成一道螺旋,未散。
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谢无涯走进来的时候,风没动,落叶也没响。他站在石阶下,墨玉箫贴在腰后,像一截凝住的夜色。他的气息比以往沉,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似有极轻的震感。
“昨夜你控七十二药人反噬,音波入识海,已破‘心弦第三境’。”他开口,声音不高,“苏眠给你的灵草,不止是疗伤用。”
沈清鸢抬眼看他。
他继续说:“我服下半株,今晨打通了闭塞多年的音脉。现在我能听见三里内任何一声心跳的节奏。”他顿了一下,“包括你刚才弹琴时,多跳了一拍。”
她没否认。那一拍,是因为听到远处传来的箫声。
她刚要说话,另一道脚步落在院门处。
裴珩来了。
他穿着玄色劲装,肩头还沾着夜露,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转了半圈,又停下。他目光扫过谢无涯,再落在沈清鸢脸上,语气平淡:“听雨阁近来热闹。”
谢无涯冷笑一声:“裴九若觉得吵,大可回王府去。”
“我在边关跑马半月才赶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说风凉话。”裴珩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倒是你,前脚刚帮她破局,后脚就功力暴涨,谢家的秘法,什么时候改走音修了?”
“你在意的是这个?”谢无涯侧身面对他,右手搭上墨玉箫,“还是你在意的,是她刚才那拨琴音,只回应了我?”
空气一紧。
沈清鸢手指压上琴弦,无声地拨出一段低频音。《宁心》调缓缓扩散,像一层薄雾罩住三人。她眉间朱砂痣微微发烫,这是共鸣术启动的征兆。
她看向裴珩。
琴音为掩护,她的意识顺着音波探入对方心绪。刹那间,八个字撞进她脑海——**我若为帝,必封她为后**。
她呼吸一顿。
这不是冲动之语,也不是一时情动。这句话藏得极深,像是被反复咀嚼过无数次,在心底刻成了骨。
她收回手,指尖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谢无涯忽然笑了。
他盯着裴珩,眼神变了,不再是讥讽,而是真正察觉到了什么。他轻声道:“裴九,你这心思,藏得够深。”
裴珩眉头一皱。
“你说什么?”
“我说——”谢无涯往前半步,音波随话音压出,“你心里那句话,不必瞒她,也不必瞒我。我听得见。”
裴珩沉默。
他左手慢慢按上剑柄,动作很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庭院四周的守卫悄然退开,连梁上的暗哨也屏住了呼吸。
“我藏的,”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止是心思。”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气劲自他身上散开。不是冲着谢无涯,也不是对着沈清鸢,而是直压向地面。青石板裂开一道细纹,从他脚下延伸出去,直到琴案边缘才止住。
沈清鸢十指离弦。
琴音戛然而止。
她起身,走到两人之间,月白衣袂拂过地面。她拿起石案上的青瓷斗笠盏,茶已经凉透。她没有喝,只是将杯子轻轻放下。
“药人之乱刚平,城南鼓楼正在播《安魂引》。”她说,“你们若还有力气争这些,不如去听听百姓怎么说。”
说完,她转身走向厅堂。
身后没人跟上来。
谢无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收回搭在箫上的手,袖中香囊轻轻晃了一下。那朵干枯的并蒂莲还在,只是更旧了。
裴珩松开剑柄,对角落低声说了一句:“查清楚是谁在散布药人叛乱的谣言。”
暗处的人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庭院重归寂静。
香炉里的烟还在盘旋,形状越来越清晰——是战备标记,只有裴珩认得的信号。
谢无涯最后看了眼厅堂方向,转身离开。他的脚步比来时更稳,气息更深。走过院门时,他忽而停下,回头望了一眼琴案。
琴弦上,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正微微颤动。
那是共鸣术留下的余波,也是沈清鸢刚刚用来传递信息的媒介。她把裴珩的心念,借琴音送进了他的识海。
他知道她在提醒他:有人想挑起争端。
他也知道,她不想看到他们动手。
但他嘴角扬了一下,低声道:“可我不想让。”
他抬手,将墨玉箫贴在唇边,吹出一个极短的音。
音波撞上琴弦,银线断了半寸。
厅堂内,沈清鸢正坐在琴前。她手指搭在十二律管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最后一个音符。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卷纸上。
是《安魂引》的抄本。
纸角有水渍,像是谁不小心碰翻了茶杯。她伸手摸了摸,发现那不是茶,是汗。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裴珩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他望着厅堂,眼神没动。
她低头,重新看向那张纸。
就在她准备收起纸页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是佩剑落地的声音。
裴珩的剑脱了手,剑尖插入石缝,微微晃动。
他本人没有弯腰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