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沈清鸢的鞋尖已踏进宫门。
她一路直行,未停未看。袖中那张写满计划的纸被体温烘得微暖,边角卷起。昨夜定下的三步走此刻只剩最后一步——当面揭人。
大殿之上,兵部主事跪伏在地,声音发颤:“雁门关失守,北戎以八阵图破防,三城连陷。”
皇帝坐在高处,脸色铁青。群臣低头,无人敢应。只有礼部尚书站在右侧首位,袍袖垂落,神情如常。
沈清鸢缓步出列。
她没说话,只是从身后取出古琴,放在殿心。琴身乌黑,弦线紧绷。她坐下,十指搭上琴弦。
有人皱眉,有人侧目。但没人阻止。
第一个音落下时,空气像是凝了一下。
《追魂》曲起,音调低沉而急促,不似哀乐,倒像索命的引子。这曲子本不该在此刻奏响,可她偏要弹。
琴音扫过众人耳际,她闭眼,心神沉入共鸣术中。意念随音波扩散,一寸寸探向在场每一位重臣的情绪波动。
直到掠过礼部尚书。
他的心跳快了半拍,呼吸压低,掌心渗出湿意。这不是面对战败的惊惧,是藏了东西被人逼近时的本能反应。
沈清鸢指尖一转,琴音骤厉。
“大人书房的墨,是云家特供。”她睁眼,直视对方,“每三月一送,换的是十万两白银,还是三代富贵?”
礼部尚书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下意识抬手,想掩袖口。可动作太急,反让那一抹灰白露了出来——细碎粉末沾在衣料上,呈淡青带白,正是云家祭祀所用香灰的颜色。
沈清鸢盯着那点灰烬,继续道:“你昨夜焚毁账册,可曾想到,墨迹渗纸,三日不散?”
尚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不再躲,也不再装,反而挺直腰背,朗声道:“沈小姐果然厉害。没错,是我泄的兵法。北戎开出五十万两,我拿了。够我全家下半辈子享用不尽。”
满殿哗然。
皇帝猛地站起:“你竟敢通敌卖国!”
尚书却笑得更开:“国?我只知道银子是真的,宅子是真的,儿子能娶到贵女也是真的。至于天机卷……本来就不该存在。谁拿到它,谁就能号令天下。我只是,先把好处拿稳了。”
他说完,目光转向沈清鸢:“你以为你是清流?你听雨阁这些年查了多少贪官,抄了多少私产?你不也活得好好儿的?”
沈清鸢不懂。
她只问一句:“王通是你派去香料行取货的人?”
尚书点头:“每月初七,准时交接。他不知道内容,只负责运墨。那墨里掺了药,遇水显字。北戎那边有人懂解法。”
“所以你用家族名义采买云家特供墨,实则传递兵法?”
“聪明。”他嘴角扬起,“云容答应保我子孙三代为官。她说,只要天机卷不出世,五世家就永远斗下去,朝廷也永远需要像我这样的人。”
话到这里,他突然咳嗽一声。
身子一晃,单膝跪地。
沈清鸢立刻察觉不对。她收手离琴,起身逼近一步。
尚书捂着胸口,嘴角开始溢出黑血。他颤抖着抬手,指向殿外南方——那是云家祖宅所在的方向。
“主谋……不是我……是她……”他喉咙咯咯作响,“云容……她没死……她在等……时机……”
声音断了。
人倒在殿砖上,双眼未闭,手指仍伸着,像要抓回什么。
大殿死寂。
内侍不敢上前,禁军握刀在侧,却无人敢动尸体。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有的面色发白,有的眼神闪烁。
沈清鸢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尸体。
她没后退,也没靠近。只是慢慢抬起手,将一根松脱的琴弦重新缠紧。动作很轻,像是整理情绪。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裴珩走了进来。
他穿着玄色劲装,腰配短刀,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缓缓转动。他先看了皇帝一眼,见其点头,才迈步走向殿心。
他在尚书尸身旁停下,低头看了一眼嘴角的黑血,又看向沈清鸢。
“你早就知道了?”他问。
沈清鸢点头:“昨夜查到王通,今早确认墨痕。但他准备了毒,说明随时准备赴死。”
裴珩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尚书伸出的手指上。“他说云容没死?”
“他说她在等时机。”
“跳崖的人不是她?”
“我不知道。”沈清鸢摇头,“但这个人知道。所以他必须死。”
裴珩沉默片刻,转身对皇帝拱手:“陛下,此事牵连云家,恐涉前朝旧案,请交由臣彻查。”
皇帝犹豫:“若真如他所说,云容尚在人间……”
“那就更要查。”裴珩打断,“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能操控六部官员,这才是最危险的事。”
皇帝终于点头。
裴珩回身,走到沈清鸢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影子。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他问。
沈清鸢没有立刻回答。她弯腰,合上琴匣,扣紧锁扣。然后才说:“去找香料行老板。王通每次交接,都会留下凭证。”
“你知道他会配合吗?”
“他不会。”她抬眼,“所以我不会问他愿不愿意。”
裴珩看着她,忽然低声笑了下:“你变了。以前你还会犹豫,现在你说出手就出手。”
“苏眠死了。”她平静地说,“他把线索留给我,就是为了让我走到底。我不快一点,下一个死的就是别人。”
裴珩没再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似乎想碰她的肩,但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收回。
“我会派人封住尚书府。”他说,“所有往来书信、账本、仆役,全部押审。”
“王通呢?”
“已经抓了,在刑部大牢。”
沈清鸢点头:“我下午去提审。”
“你一个人?”
“我不需要帮手。”
裴珩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转身走向殿门。走到一半,他又停下。
“如果云容真的活着,”他背对着她说,“她不会只安插一个尚书。”
沈清鸢的手按在琴匣上。
她知道他说得对。
但她也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停。
她走出大殿时,阳光正好照在台阶上。她眯了下眼,抬脚往下走。
身后,尚书的尸体还躺在那里,手指朝着南方。
风从殿内吹出,掀动了一页残纸,是从他袖中滑落的。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三月初七,香料行东厢,第三格暗柜。
沈清鸢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叫人捡起那张纸。
而是继续往前走,穿过宫道,走向宫门。
她的手一直按在琴匣上,指节微微发白。
午后的提审马上开始。
王通已经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