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湖面,吹得岸边芦苇沙沙作响。沈清鸢站起身,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微颤。她低头看了眼掌心,一道细痕正缓缓渗出血珠,是刚才奏《崩山引》时留下的。
谢无涯没有动,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密室塌陷的入口。那里只剩下一堆碎石和断裂的横梁,黑漆漆的洞口像一张闭合的嘴。
“你还能走?”他问。
沈清鸢点了点头,把古琴重新背好。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没停下。两人沿着湖边小路往回走,谁也没提刚才那句从铜镜里传出的话——“你们永远出不去”。
可那声音还在耳边。
走到半途,沈清鸢忽然停步。她转过身,看向那片废墟的方向。月光斜照,映出地面几道裂痕,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撕开的。
“阵法没毁。”她说,“只是被震散了。”
谢无涯皱眉:“你的意思是……它还会启动?”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血祭琴音只能压它一时。那面铜镜不是普通器物,它是锁。”
谢无涯沉默片刻,突然抬手一掌拍向身旁一块青石。石头应声裂成两半,断口整齐。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低声道:“那就再破一次。我不信打不碎一个死物。”
沈清鸢没说话,只是将手指贴上琴弦,轻轻一拨。音波扩散,地面裂痕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有极细微的金线在尘土下闪过,如同活物般游走。
“你看。”她指向那道光痕,“机关还在运转,只是换了位置。”
谢无涯脸色沉了下来。他往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别靠太近。”
“我必须知道它的规律。”沈清鸢绕到一侧,蹲下身,十指轻按琴面,闭眼凝神。共鸣术悄然展开,琴音化为无形丝线,探入地底。
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一种频率的跳动,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文在低语。每一次跳动,都让那些金线移动一分,逐渐围成一个圆。
“阵眼转移了。”她睁开眼,“现在在我们脚下。”
话音刚落,地面猛然一震。谢无涯一把拽住她手腕,向后急退三步。原本他们站立的地方,石板翻起,数十支铁箭自地下射出,擦着衣角飞过,钉入远处树干。
箭尾泛着蓝光。
“淬毒。”谢无涯松开手,迅速扫视四周,“这地方根本没安全区。”
沈清鸢喘了口气,指尖再次搭上琴弦。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弹奏,而是慢慢调整呼吸,让内力顺着经脉流入指尖。
她知道,普通的曲子已经挡不住这种级别的机关。
“你打算怎么做?”谢无涯低声问。
“听我的琴。”她说,“等我弹《破阵》,你就往北冲。不要回头,不要停。”
“那你呢?”
“我会跟上。”她抬头看他一眼,“信我一次。”
谢无涯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点头。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十指猛然下压。
《破阵》曲起。
第一个音落下,空气仿佛被撕裂。声波如墙推进,撞上迎面而来的第二波箭雨。箭矢在半空扭曲、折断,纷纷坠地。紧接着第三波来袭,密度更胜先前。
她不停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琴音层层叠加,形成一道向前推进的弧形屏障。
谢无涯抓住时机,身形一闪,直奔北方。
可就在他冲出五丈时,地面骤然裂开,一道铁网从地下弹起,拦住去路。网眼细密,每一根都刻满符文,显然不是凡铁。
沈清鸢察觉不对,立刻变调。琴音转急,试图干扰阵法节奏。可那铁网纹丝不动,反而开始收缩。
“快退!”她喊。
谢无涯转身欲逃,却发现身后也被封锁。四壁石砖隆起,化作一道道旋转的刀轮,缓缓逼近。
两人被困在中央。
沈清鸢咬牙,右手食指划过琴弦,鲜血顿时涌出,顺着弦流淌。她顾不上疼,左手稳住琴身,右手疯狂拨动。
血与音交融,声波骤然增强。
《崩山引》再度响起。
这一次,她不再保留。
音浪轰然炸开,撞击铁网。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出现裂痕。谢无涯抓住瞬间空隙,一掌拍向最薄弱处,整张铁网轰然崩解。
但他也被反震之力撞倒在地,肩头磕在碎石上,渗出血迹。
沈清鸢踉跄几步扑过去,将他拉起。她的脸色已经发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走!”她推他一把。
两人拼尽全力向外冲去。身后的刀轮越转越快,地面不断塌陷,仿佛整个密室都在坍缩。
终于,前方出现一道斜坡,通向地面。
谢无涯率先跃上,回身伸手。沈清鸢抓住他的手,借力一跃。
两人滚出数尺,重重摔在湖畔草地上。
身后传来巨响,密室彻底塌陷,尘土飞扬。
他们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谁也没力气说话。
过了很久,沈清鸢才慢慢坐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已经凝固,琴弦也断了一根。
谢无涯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着眼睛。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向她。
“你为什么能预判机关?”他问。
“不是预判。”她摇头,“是听见了。琴音能感知情绪波动,也能感应能量流动。那个阵法……它有意识。”
“有意识?”
“像活的一样。”她望着那堆废墟,“云容不可能一个人布下这种局。背后还有别人。”
谢无涯没接话。他伸手摸了摸腰后的墨玉箫,手指顿了顿。
“你受伤了。”他说。
沈清鸢低头看自己手臂,才发现袖口已被划破,一道浅口正在渗血。她想站起来,腿却一软。
谢无涯撑着石头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撕下一角,递给她。
她接过,正要包扎,却被他按住手。
“我来。”
他的动作很轻,一层层缠上伤口。布条绕过小臂,打结时指尖蹭过皮肤。
沈清鸢没有躲。
包扎完,他没立刻松手,而是抬头看她:“下次别用血奏琴。我能护住你。”
她看着他,没说话。
远处湖面泛起涟漪,风吹动芦苇,发出沙沙声。
谢无涯收回手,站起身,向湖边走去。他背对着她,声音很低:“小时候,我娘常说,镜子照不出真心,只能照出人想看到的东西。刚才那张脸……也许根本不是云容。”
沈清鸢握紧了琴。
她想起那一瞬,铜镜破碎时,倒影里的人嘴角上扬,眼神却不像云容那样冷厉,反而带着一丝……怜悯?
她没说出口。
谢无涯忽然转身:“你还记得七岁那年,在沈家密阁发生的事吗?”
她一怔。
“你说你高烧三天。”他盯着她,“可那天晚上,我也在密阁外守过。我看见你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卷东西,上面有血。然后你把它藏进了香炉底下。”
沈清鸢心头一跳。
她确实忘了这一段。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偷看了。”他声音平静,“后来我去取,发现香炉下面什么都没有。但那天之后,你就能听懂别人心里的声音了。”
沈清鸢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是从那时起,就开始防我了?”他问。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卷首写着一句话:‘知者祸,用者慎’。”
谢无涯冷笑一声:“你现在告诉裴珩,却不肯告诉我?”
“我没告诉任何人。”她站起身,直视他,“包括他。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谢无涯看着她,眼神复杂。
风忽然停了。
湖面如镜。
就在这时,沈清鸢的琴发出一声轻响。
一根未断的弦,自行震了一下。
她猛地回头。
身后那堆废墟中,有一块残破的铜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