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屋檐,沈清鸢指尖抵在琴箱边缘,指腹传来木料微凉的触感。她没说话,只是抬步跟上谢无涯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林间小道,脚底踩断的枯枝发出细响。
谢家旧宅在山腰,青瓦覆顶,门庭高阔,却多年无人打理,墙根爬满藤蔓。门前两尊石狮裂了缝,一只缺了耳朵,另一只眼窝空洞,像是被人凿去。
守卫拦在门口,刀柄横出。
“少主?”其中一人认出谢无涯,声音迟疑,“您不能进祠堂,老爷有令——”
“我不是来请安的。”谢无涯打断他,脚步未停,“我要进去。”
那人还想阻拦,沈清鸢已上前一步,月白裙摆扫过门槛。她将听雨阁令牌放在掌心,递到对方面前。
“江南七十二坊,三十六寨,昨夜都收到消息。”她声音不高,“听雨阁查二十年旧案,谁挡,谁就是同谋。”
守卫脸色变了。身后几人互看一眼,没人再动。
谢无涯推开祠堂大门。
门轴吱呀作响,灰尘从梁上簌簌落下。供桌积灰,香炉倒扣,牌位歪斜。他径直走向第三根柱子,手指沿着纹路下滑,在一处凹陷处按下。
地面轻震,供桌下方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冷风从地底涌出。
沈清鸢取下腰间律管,轻轻敲击墙壁。第一下,声波撞上左壁,回音沉闷;第二下,右前方有轻微共振。她记下位置,抬手示意谢无涯稍等。
她先走下台阶,琴箱贴在背后,右手始终悬在弦上。谢无涯紧随其后,手按墨玉箫。
密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行。墙上插着锈蚀的火把,不知多久未燃。他们借袖中萤石照明,光晕照出蛛网层层缠绕的角落。
转过两个弯,前方空气更冷。
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环是两只衔尾蛇首,口中咬着一把断匙。沈清鸢伸手推门,纹丝不动。她退后半步,琴音轻拨,《启扉》曲第一段滑出。
音波撞上铁门,锁芯内部传来细微错动声。
咔哒一声,门开了。
密室不大,四壁无窗。中央摆着一张黑檀木椅,椅上覆着一件龙袍。金线绣蟒,九爪分张,衣领袖口已泛黄,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华贵。
袍子下面压着一块青铜物件。
谢无涯快步上前,掀开龙袍。
半枚虎符静静躺在那里,表面刻着一个“阴”字,与血书中所言完全一致。他伸手去拿。
“别动!”沈清鸢突然出声。
她琴音急起,《警戒》曲瞬间铺开。声波扫过头顶横梁,几支短箭从暗格射出,却被音流震偏,纷纷落地。
箭尖泛蓝,显然淬了毒。
谢无涯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
“你父亲设的机关,连自己儿子都杀。”沈清鸢收弦,声音平静,“你觉得这地方还能信吗?”
谢无涯没答话。他慢慢蹲下,捡起虎符,握在掌心。金属冰凉,却让他手指发烫。
他低头看着那枚“阴”字,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抬头环视密室,目光扫过四壁刻痕——那是历代谢家主留下的批注,写着“忠君”“守礼”“不叛”……可就在这些字眼下,藏着前朝龙袍和半枚兵符。
他站起身,单膝跪地,将虎符举至额前。
“从今日起,我与谢家恩断义绝。”
话音落,密室内一片死寂。
沈清鸢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她看着谢无涯把虎符收入怀中,动作缓慢但坚定。他的背挺得很直,再没有一丝犹豫。
她转身走向铁门,手指再次搭上琴弦。
“走吧,这里不是终点。”
谢无涯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那把空椅。龙袍垂落在地,一角盖住了掉落的箭矢。
他迈步跟上。
回到密道中途,沈清鸢忽然停下。
她侧耳听了片刻,低声问:“你听到了吗?”
谢无涯皱眉。“什么?”
“水声。”
她贴近墙壁,铝管轻点石面。震动传回指间——墙体另一侧,确有暗流流动。
“这底下有河。”她说,“而且流向和地图不符。”
谢无涯凑近观察墙面,发现一道极细的缝隙。他用力一推,整块石砖竟向外凸出。借萤石光看去,后面是一条更窄的通道,湿气扑面。
“母亲留下的绢书说‘真钥在镜’。”沈清鸢低声道,“镜湖是湖,可‘镜’也可能是别的意思。”
谢无涯盯着那条暗道。“你是说,真正的线索不在祠堂,而在这下面?”
“我们只拿到了一半。”她看着他,“云容手里的是阳符,这是阴符。但虎符要合二为一才能用,中间一定还有东西。”
谢无涯沉默片刻,伸手探入暗道。指尖触到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小字:
> 壬午年冬,葬于水底,不得立碑。
他瞳孔一缩。
“壬午年……是我母亲死的那年。”
沈清鸢立即拨动琴弦,音波渗入石碑。这一次,她没有窥探情绪,而是感知材质变化。声波反馈显示,碑体内部有空腔,且曾被打开过。
“有人来过。”她说,“最近。”
谢无涯猛地抽出匕首,撬开碑面。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几缕残布,颜色褪尽,勉强能辨出是女子常穿的浅青。
他捏起布条,指节收紧。
“这不是寿衣的料子。”
沈清鸢接过布片,放在鼻端轻嗅。没有腐味,反而有一丝极淡的药香,像是苏眠惯用的安神散。
“她没被火化。”沈清鸢声音低了下来,“他们把她沉进了水里。”
谢无涯猛地站起,一脚踹向石壁。
轰的一声,碎石滚落。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发红。
“他们连尸首都藏起来!连一块碑都不给!”
“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沈清鸢抓住他手腕,“如果你真想让她被世人记住,就得找到全部真相。包括她为什么留下那封绢书,为什么要你守住墨玉箫。”
谢无涯喘着气,慢慢冷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虎符,忽然想到什么。
“母亲临终前,把我叫到床边。她说,箫声若变,便是命途转折之时。我一直不懂,直到昨晚,你在箫中取出绢书,我才明白——她早知道这一天回来。”
沈清鸢点头。“她把线索分成三份:一份在血书里,一份在箫中,一份埋在这里。她在防一个人。”
“不是云容。”谢无涯冷笑,“是谢家自己人。我叔父,还有那些嘴上喊着忠义的老家伙。”
沈清鸢望向暗道深处。“如果水底真有东西,那就一定有人也在找。老秦留下的话不是警告,是提醒。他在告诉我们,有些罪证,不该由外人揭开。”
谢无涯握紧虎符,转身面向暗道。
“我进去。”
“不行。”沈清鸢拦住他,“这墙后可能不止一条路,也可能有更多机关。你一个人太危险。”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解开琴箱,取出一张薄布,将古琴仔细裹好。
“我陪你一起。”
她把琴绑在背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插入发髻固定。
“走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她说,“你刚才说‘恩断义绝’,是认真的?”
谢无涯看着她,眼神没有闪躲。
“我母亲死的时候,没人敢哭。我跪在灵堂外,求见最后一面,被管家按在地上打了二十棍。那天我就发过誓,若有朝一日能亲手撕开这张皮,我绝不回头。”
沈清鸢点头。“好。那接下来,你听我的。”
她率先走入暗道,萤石光映在脸上,轮廓清晰。谢无涯跟在她身后,右手按在怀中虎符上,步伐沉稳。
暗道向下倾斜,越走越窄。地面湿滑,每一步都要小心。约莫半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弱反光。
是水。
一条地下河横在面前,宽不过丈余,水流缓慢,水面漂着些许浮渣。河对岸有一块石台,台上放着一只铜匣,已被水浸透大半。
沈清鸢蹲下身,用铝管探了探水深。
“不到三尺,能过去。”
谢无涯正要迈步,她抬手制止。
“等等。”
她拨动琴弦,奏出一段极短的音调。声波扫过水面,几处涟漪异常波动。她立刻收回手。
“水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翻动。
一团黑影从河底升起,贴着铜匣边缘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