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劈下,墓碑裂开一道深痕。谢无涯喘着气,单膝跪地,手撑在剑柄上才没有倒下。他的左臂还在流血,那道自己划下的伤口已经发黑,血渗进泥土时竟微微回缩,像是被什么吸了进去。
沈清鸢站在几步之外,指尖还搭在琴弦上。她刚收住《祭灵》的最后一音,鼻腔里有淡淡的腥甜。她低头擦去唇角的血迹,目光落在脚边那片泥土上。刚才共鸣术传来的信息还在脑中回荡——一个个名字浮起又沉下,全是谢家人。
她正要开口,一支箭破空而来。
箭从东南方树冠射出,速度不快,却带着风声直落她身前。箭尾绑着一个褪色的荷包,布面已经磨得发白,边缘绣着并蒂莲的纹样。
沈清鸢蹲下捡起箭矢。她的手指碰到荷包时,指尖一颤。这个荷包她认得。七岁那年,她在镜湖边采完莲花,亲手绣了两个,一个给了躲在树后的少年,另一个不知何时丢了。她一直以为是弄丢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她将荷包翻过来,背面那个小小的“鸢”字还在,针脚歪斜,是她小时候的手笔。
谢无涯猛地抬头。他脸色发青,额上有冷汗滑落,但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盯着那支箭,又看向树影深处,声音沙哑:“谁?”
没有人回答。
沈清鸢把箭握紧,另一只手轻轻拨动琴弦。《问心》的第一个音响起,很轻,像风吹过水面。她的共鸣术随着音波扩散,顺着箭身延伸出去,穿过树叶缝隙,落在高处那人身上。
她听见了心跳。急促,压抑,带着痛。
然后是一段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从心底涌出的声音:“若我早十年遇见你……便不必戴这铁链活成鬼。”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弦上。这句话撕开了某种东西。她抬头看向那棵古槐,树影晃动,一个人影藏在枝叶间,没有动。
谢无涯已经冲了出去。
他跃上树干,剑光一闪,削断几根横枝。云铮从高处翻身落下,肩头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浸透衣料。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左手扶住树干才站稳。
火焰状的胎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谢无涯的剑尖抵住他的咽喉,声音冷得像冰:“又是你。每一次都躲在暗处,送些真假难辨的消息!这次又想干什么?”
云铮没看他,只盯着沈清鸢手中的荷包。他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张,却没有说话。
沈清鸢快步走过去。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刚才弹琴耗了太多心神,但她还是挡在两人之间,抬手按住谢无涯的剑身:“别逼他。”
“你信他?”谢无涯冷笑,“他给你的荷包就能证明他是来帮我们的?”
“我不是信他。”沈清鸢低声说,“我是信这琴音。”
她把箭举到眼前,借着月光细看箭簇。金属表面刻着极细的线条,是一幅营地布局图,标注了水源、火药库和守卫换岗路线,位置指向外族主营东侧。
但她立刻察觉不对。这地形太开阔,没有遮蔽,若是真营,不可能这么暴露。敌军不会把火药放在离水源这么近的地方,更不会让主帐建在低洼处。
她正要再看,远处夜空突然腾起一道火光。
就在地图标注的位置。
敌营方向传来骚动,有人喊叫,火把迅速移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快,更多人影朝那个方向聚集。
沈清鸢明白了。
她转头看向云铮:“你是故意让他们看见这张图。”
云铮闭了闭眼,点了点头。
“这不是情报泄露。”她声音沉下来,“是你想让他们以为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布防。”
谢无涯皱眉:“什么意思?”
“他们一旦发现有人掌握布防图,就会立刻转移。”沈清鸢盯着手中的箭,“真正的营地不在那里。他在用假图引他们调动,好暴露真实位置。”
她说完,那支静置的箭忽然因风转动,箭簇所指方向缓缓偏移,从东侧假营转向西北密林深处的一片洼地。
谢无涯盯着那变化的方向,眼神变了。他收回剑,但没有离开云铮身边半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云铮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因为你们不会信我,除非我先把自己放上刀口。”
沈清鸢看着他肩上的伤。那道伤口很深,血一直在流。他本可以躲开那一剑,但他没有。
“你早就计划好了。”她说,“你算准我会用琴音探你的心声,也算准他会出手制你。这一箭,不只是送图,也是让你自己被控制,好让消息显得更可信。”
云铮没否认。
谢无涯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声:“所以你现在是囚犯,也是信使?靠流血取信?”
“我不需要你们信我。”云铮看着沈清鸢,“我只需要你听见那句话。”
沈清鸢心头一紧。那句“若我早十年遇见你”还在耳边。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她低头重新看向箭簇。那幅假图已经被风吹得模糊,但箭头指向的西北洼地却越来越清晰。她知道那是哪里。一片死林,常年雾气笼罩,本地人都绕着走。
“那里没有路。”她说。
“但现在有了。”云铮说,“他们为了运火药,连夜踩出一条道。”
沈清鸢沉默片刻,转身走向自己的琴。她盘坐在一块石头上,将琴横放膝前。她的手指搭上弦面,调了调音,然后开始弹《问心》的第二段。
琴音比刚才重了些。
她的共鸣术再次启动,这一次不是探人心,而是顺着箭身残留的气息,追踪那股被误导的敌军动向。音波扩散,她感知到远处脚步声密集,火把移动方向一致,确实是朝西北洼地去了。
但他们不是去防守。
他们是去烧营。
沈清鸢睁眼:“他们在毁掉假营地。”
“对。”云铮说,“他们会以为我们已经盯上那里,必须销毁痕迹,同时转移真正的大营。等他们忙完,真正的营地位置就藏不住了。”
谢无涯冷笑:“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按你想的做?”
“我不是肯定。”云铮说,“我是赌。赌他们比你们更怕暴露。”
沈清鸢看着他。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疲惫,眼底有乌青,像是很久没睡。但他站着,哪怕受伤,也没有弯腰。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个总躲在树后的少年,从来不说自己是谁,也不碰她带来的点心,只默默接过她递的琴谱,一遍遍练。
后来她问父亲,那人是谁。父亲只说,是云家不要的孩子,送来当质子,不必多管。
她当时不懂什么叫“不必多管”,现在懂了。
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被牺牲。
她收回目光,手指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她弹的是《引路》,曲调简单,却带着指引之意。她的共鸣术顺着音波扩散,悄悄标记敌军新营地可能的位置。
琴音落,她起身:“他们会在天亮前完成转移。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布防完成前行动。”
谢无涯看着她:“你打算带他一起?”
“他既然来了,就不会回去。”沈清鸢说,“云容不会放过一个叛徒。”
谢无涯没再说话。他伸手抓住云铮的衣领,把他按在树上:“我可以让你走,也可以现在杀了你。选哪个,看你接下来做什么。”
云铮没挣扎:“随你。”
沈清鸢走过去,把那个荷包塞进云铮手里。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你还留着它。”她说。
云铮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包,手指收紧:“我一直等着还给你。”
沈清鸢没再说什么。她转身拿起琴,背在身后。山风卷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旧疤。那是十三岁那年,她为救一个被马匪劫持的孩子,被刀划伤的。
她记得那天也有一阵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走吧。”她说。
三人沿着山脊前行。谢无涯走在最前,脚步有些不稳,但他没有停下。云铮跟在后面,肩上的伤还在流血,染红了半边衣服。沈清鸢走在最后,手指时不时碰一下琴弦,确保共鸣术始终开启。
远处,西北密林中的火光越来越旺。
敌军已经开始焚烧假营地。
沈清鸢抬头看了眼天色。残月挂在树梢,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她的手指再次拨动琴弦,试了一个音。
音波散开,融入夜色。
就在这一刻,云铮忽然停下脚步。
他抬头望向密林深处,眼神变了。
沈清鸢立刻察觉。她回头看他:“怎么了?”
云铮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
那里,火光映照下的树影中,隐约有旗帜飘动。
不是外族的旗。
是沈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