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管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飞宇迅速用落叶盖住石板,站起身:“回管家,这落叶总也扫不完。”
管家眯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落叶堆,突然笑了:“傻小子,这后院的叶子,本就是让你扫着玩的。”
他转身离开时,袖口的新补丁在阳光下晃了晃,“明儿起,你就跟着李妈去前院伺候吧。”
林飞宇望着管家的背影,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自己离幻境的核心又近了一步。那些在旧记忆里生长的新事物,那些空气里摸得到的“蛛丝”,或许就是撕开幻境的关键。
进入白家前院的第一天,林飞宇就发现了更诡异的事。
前院有座莲花池,池水里倒映着雕梁画栋,可他每次从池边走过,水面都会泛起细密的波纹,像有人在水下轻轻敲击。有次他偷偷往池子里扔了颗石子,涟漪扩散时,他清楚地看见池底倒映着另一幅景象——不是白家的楼阁,而是一片荒芜的沙滩。
“看什么呢?”旁边擦栏杆的李妈突然问。她是个中年妇人,脸上总带着笑,眼神却很锐利。
“没什么,”林飞宇收回目光,“这池子真干净。”
李妈笑了笑,没再说话。但林飞宇注意到,她擦栏杆的布上沾着点奇怪的粉末,像是某种粉末。
他假装帮忙,接过布角捻了捻,那粉末立刻在指尖消失,同时呼吸间,感觉肺部的黏腻感骤然加重,仿佛有无数根蛛丝缠上他的内脏。
李妈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这院子里的东西,看看就好。”
林飞宇猛地抬头,看见李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机械的空洞,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恍然大悟:李妈这样的人,或许是白家老宅的下人,同样被拉入幻境,可惜他们只是凡人,被幻境安排的身份覆盖,他们既承载着旧记忆,又被迫接纳新现实,在虚实之间反复撕扯。
夜深人静时,他再次来到莲花池边。月光下,池水像一块墨玉,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及水面,整个人突然一阵眩晕,他看见池水里的倒影变了:自己穿着破旧的采贝服,站在荒芜的沙滩上,远处白家庄的楼阁正在一点点崩塌,化作无数银色的光点,融入空气里的“蛛丝”中。
甩甩头,幻觉消失不见,强烈的日光让他眼睛眯了一下。
未时三刻,日头毒辣得像要把地皮烤化。
林飞宇察觉自己背着什么,粗布褂子已被汗水浸得透湿。门房老周头斜倚在门槛上打盹,喉咙里呼噜声跟蝉鸣搅在一起,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朝内院努了努嘴:把米卸到东跨院仓房,记着绕过中堂西侧那道月洞门,主子们嫌吵。
停顿一下,林飞宇应了声,赫然是幻境中的时间节点发生了变化。
格外蹊跷,脚刚踏入朱漆大门,他便觉体内法力被压制的更重了,越是靠近前院正房,那压制感便越沉重,几乎要凝成实质。更古怪的是,当他穿过垂花门进入内宅时,原本弥漫在周身的幻境雾气竟骤然收缩,视线所及只剩白府这方天地,三丈高的青砖围墙砌得密不透风,墙头覆盖着终年不化的薄雪,望上去白茫茫一片,竟真似与外界断了联系。
那谁!磨磨蹭蹭作甚?王管事的粗嗓门从角门传来,他手里晃着串铜钥匙,东跨院仓房钥匙在我这儿,跟我来。
林飞宇低头应着,跟着王管事穿过抄手游廊。
廊下雕花栏杆上落着层薄灰,廊柱却被擦得锃亮,显见是每日都有人打理。路过垂花门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月亮门里影影绰绰站着个穿藕荷色纱裙的少女,正低头逗弄一只雪色波斯猫。那猫脖颈上挂着赤金铃铛,走动时发出细碎声响,与少女腕间的金镶玉镯碰撞出清泠音调。
二小姐好,王管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压低声音道,性子活泼,就是手底下没轻没重。前儿个我瞅见她拿根细麻绳拴着只刺猬玩,那小东西扎得满院子滚,她倒笑得前仰后合。
林飞宇了声,将目光收回。
这就是这白府二小姐白堇诗,白未央的二姨母,按时间推算,此刻她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尚带着未脱的稚气,偏生一双杏眼总是弯成月牙,笑起来甜得像能滴出蜜。可昨夜三更,他在柴房劈柴时,却听见西跨院传来小猫凄厉的惨叫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待他悄悄摸过去时,只看到墙根下一抹模糊的血渍,以及半截散落的藕荷色裙角。
仓房在东跨院最里头,是间阴暗的青砖房。王管事开了锁,一股陈米混杂着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林飞宇将米袋卸在角落,见墙角堆着几捆干透的芦苇,其中一捆草绳松了,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块碎瓷片——那瓷片青底白花,绘着半朵残破的并蒂莲,正是他在现实世界白府老宅地窖里见过的同款。
发什么呆?王管事在他肩上拍了下,活儿干完了就去前院伺候着,老太爷今日从贝庄回来得早,要喝新沏的雨前龙井。
林飞宇点点头,跟着王管事往外走。穿过月亮门时,正撞见大小姐白堇言从游廊那头走来。她身着月白软缎旗袍,袖口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手里捧着一卷书,步履轻缓得像飘在地上。路过林飞宇身边时,她微微颔首,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坠着的珍珠在日光下流转出细碎的光。
大小姐安。这就是白未央的母亲了。林飞宇垂手行礼。他注意到她指尖沾着些许墨渍,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样式古旧的银戒指,戒面刻着朵极小的缠枝莲。
白堇言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秒,又落回书卷上。
她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像株水畔修竹,可林飞宇却莫名觉得那挺直的脊背下藏着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