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只觉得又烫又疼，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带着一种粗糙的灼热感。
仔细回想，这才惊觉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自己的脸就被草原上的寒风刮得变了模样。
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如今变得黑红一片，颧骨处因为反复冻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用手轻轻一搓，还能感觉到细小的皮屑脱落，粗糙得如同砂纸，再也没有往日的细腻。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握过柄、挥过剑，指尖沾染过灵气，如今却布满了冻疮与裂口。指关节处早已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红，稍微一动，牵扯到伤口，便传来钻心的疼痛，像是有针在细细扎着皮肉。
他尝试着握了握拳，指节处的伤口瞬间被拉扯开，一丝鲜血渗出，染红了粗糙的掌心。
“活了几世，还是头一次过这样的苦日子。”
林飞宇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感慨，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从前的他，不管是在从岷山道流浪，王都，平湖书院，亦或是在沙陀，每日吞吐灵气，修炼功法，衣食住行皆有专人打理，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或是养尊处优的贵人，身处繁华的府邸，每日只需品茗读书，赏画听曲，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连走路都有人搀扶。
他曾以为，这世间的劳苦大众，或许生活清贫，却也能凭借自己的双手谋生，只要肯付出辛苦，总能得到相应的回报，过上安稳的日子。可如今亲身经历这奴隶的生活，他才明白，现实远比他想象的残酷得多。
在这里，奴隶们没有名字，没有尊严，甚至没有基本的生存保障。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劳作，直到深夜才能回到破屋休息，一日两餐餐只有掺着沙子的杂粮馍和能照见人影的稀汤，稍有懈怠，便会遭到监工的鞭打。第一天，他亲眼看到一个年老的老哈因为体力不支倒在草地上，监工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举起手中的皮鞭，狠狠抽打在老人的背上，直到老人昏死过去，才被像扔垃圾一样拖到一边，不知死活。
那一刻，林飞宇才真正懂得，有时候，有些人光是为了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回报，能在寒风中多呼吸一口空气，能在饥饿中多啃一口杂粮馍，就已是最大的幸运。
不远处，阿木正忙着帮阿吉力给其他奴隶打饭。阿木虽然只是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瘦弱，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因为常年劳作，手上布满了老茧，胳膊上也有明显的肌肉线条。
他双手握着一把粗木制成的勺子，那勺子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上一圈，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
他小心翼翼地从木桶里舀出稀汤，动作缓慢却很稳，尽量不让汤洒出来。
木勺撞击木桶的“哐当”声，在寂静的破屋内格外清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像是在敲打着某种简陋的乐器。
奴隶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一个个低着头，双手捧着破旧的陶碗，偶尔有人低声交谈几句，话语中满是疲惫，却也带着几分对食物的期待。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寒夜中难得的几分热闹，驱散了些许死寂的冰冷。
林飞宇看在眼里，心中却泛起一丝疑惑。
这些日子，监工们对奴隶们非打即骂，稍有不顺心，便会用皮鞭抽打，用脚踹踢，甚至有奴隶因为没完成当天的活计，被活活饿了一天。
饭食更是少得可怜，杂粮馍又硬又冷，还掺着不少沙子，稀汤里几乎看不到几粒粮食，只有浑浊的汤水，喝下去寡淡无味，根本填不饱肚子。
可今天，监工们不仅没有打骂奴隶，反而让阿木和阿吉力多盛些汤，连杂粮馍都比往日大了一圈，虽然依旧坚硬，却至少能让人多垫垫肚子。这突如其来的“仁慈”，实在反常。难道是巴依老爷的话起了作用？
还是说，他们真的怕奴隶们一个个饿死、累死，到时候没人干活，最后要拿自己的家人来补上空缺？毕竟这草原上的奴隶本就稀少，若是死得太多，想要再找替补也并非易事。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毕竟，监工们为何改变态度，与他并无太大关系，只要拳头没打到自己身上，只要还能拿到一口吃的，这些纷争就与他无关。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在这异国他乡隐藏身份，活下去。他如今修为尽失，身体虚弱，若是暴露了曾经的修士身份，必然会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在这乱世之中，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修士，就像是一块肥肉，会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
“咕噜噜——”
一阵细微的肚子叫声音传来，打断了林飞宇的思绪。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在寂静的破屋内格外清晰，旁边的老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肚子。
他抬头望去，只见老努顿正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的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关节肿大变形，却依旧紧紧捧着陶碗，生怕汤洒出来。汤里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块肥肥的牛油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油光。
老努顿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牛油粒挑出来，放在杂粮馍上，然后用勺子背轻轻碾压，让牛油粒融化在馍上，再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那声音充满了满足，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他一边吃，一边舒服得忍不住哼唧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带着几分难得的惬意。
虽然每个人只有一碗汤、一个杂粮馍，但对于常年处于饥饿状态的奴隶们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他们一个个捧着碗，头也不抬地吸溜着汤，汤汁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得擦拭，赶紧用舌头舔回去，生怕慢了一步，这仅有的食物就会消失不见。有的奴隶甚至连陶碗都舍不得放下，喝完汤后，还会用舌头仔细舔舐碗壁，将残留的汤汁和油星都舔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样就能多汲取几分营养。
林飞宇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有些复杂。自从他降世以来，就已经脱离了凡人对食物的需求，凭借着体内残存的一丝灵气，便能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无需进食。
以往和别人一起吃饭，也不过是为了融入环境，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罢了，从未将食物看得如此重要。可在这里，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这汤带着淡淡的腥味，杂粮馍硬得硌牙，他也必须强忍着吃下去，装作和其他奴隶一样，对食物充满渴望。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飘着几缕油花的汤，碗是一只破旧的陶碗，
碗沿处有一道明显的裂痕，边缘也被磨得参差不齐。他低头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味夹杂着粗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腥味像是来自变质的肉类，又带着几分草原特有的膻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胃里也泛起一丝不适。
他强压下心中的反感，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阿木。只见这孩子正忙着给其他奴隶舀汤，手里的木勺一刻也不停歇，每次舀汤都尽量装满，给每个人碗里盛的汤都快要溢出来。
有些奴隶眼看碗里的汤就要洒了，赶紧低下头吸溜一口，阿木见状，又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人家满上，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容，仿佛能让别人多喝一口汤，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真是个傻孩子。”
林飞宇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其他奴隶都说阿木憨厚老实，遇到事情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帮忙，从不计较得失，可在他看来，这孩子就是有点傻。
明明自己也饿着肚子，却总是先想着别人，把更多的食物让给其他人，自己却只能吃剩下的。
果不其然，等到所有奴隶都打好饭之后，轮到阿木自己时，盛汤的木桶里就只剩下了一点点汤底，浑浊的汤水里漂浮着几粒粮食和些许杂质，连油花都看不到了。而那杂粮馍，也不知道是监工们哪顿饭剩下的，硬得像块石头，用手敲一下，还能发出“砰砰”的声响，估计扔出去都能砸死人，根本咬不动。
看着阿木捧着空荡荡的碗，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有些失落的样子，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黯淡了几分，林飞宇心中一软。
他端起自己那碗还没怎么动过的汤，碗里还有大半碗汤，上面飘着几缕油花，看起来比阿木的汤底要好上许多。
他悄悄走到阿木身边，趁着没人注意，将碗里的肥汤全部倒给了他，只留下一个空碗。
“林叔，你吃吧，你的身子那么虚，你吃吧，我不饿。”
阿木连忙推辞，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碗，摇着头，可他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声，却出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