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萨的玉如意碎在灵山台阶上时，三十三重天的星辰同时黯淡了一瞬。
金顶大雷音寺内，本该绽放万丈光明的如来金身像，此刻却被蛛网般的黑纹爬满。
那些纹路像活物般蠕动，仔细看去，竟是无数朵微缩的黑莲花。
文殊踉跄后退三步，手中佛珠串突然崩断，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滚落在琉璃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菩萨！守门的金刚发出惊呼，文殊却看见他瞳孔里闪过一抹诡异的紫色。
下一刻，这位护法神将的鎏金铠甲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雾，手中降魔杵调转方向，朝着文殊天灵盖狠狠砸下。
莲花法座自文殊足下绽放，千叶花瓣堪堪抵住这致命一击。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文殊透过洞开的殿门望去，但见八百罗汉有半数已浑身缠绕魔气，正在疯狂攻击身边的同修。
那些被魔气侵染的罗汉伤口处溅出的不是金色佛血，而是汩汩流动的黑色岩浆。
末法劫至！文殊咬破舌尖，一口金血喷在颤抖的右手上，凌空画出《大日如来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他怀中的无字真经突然自动展开，空白经页上浮现出五百年前取经队伍的面容。
…………
长安城西市飘着细雪，青石板路上结着薄冰。
说书人老赵的惊堂木拍在掉漆的枣木桌上，满堂茶客跟着一哆嗦。
上回说到，那齐天大圣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老赵的豁牙漏着风，却把“金箍棒”舞得虎虎生风，动作学得惟妙惟肖。
角落里，满脸络腮胡的樵夫突然捏碎了粗陶茶碗，瓷片扎进掌心竟浑然不觉。
孙大叔？茶博士慌张跑来，却见这平日沉默寡言的樵夫双眼赤红如血，盯着说书人身后那幅褪色的孙悟空画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茶博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画像中那双火眼金睛竟在光天化日下闪过一道金光。
樵夫抱头跪倒在地，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他看见自己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一根金箍棒搅得东海龙宫天翻地覆；又看见五行山下野草枯荣五百遍，一只带着铜钱纹的小手拨开杂草，递来颗水灵灵的桃子。
师...父...这两个字烫伤了他的喉咙。
茶博士惊恐地看见樵夫背后浮现出模糊的猿猴虚影，茶棚顶上的积雪突然全部蒸腾成白雾。
…………
洛阳城南的松竹书院里，年轻的教书先生正在讲解《金刚经》。
窗外腊梅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偶尔有碎雪落在他的青布棉袍上。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温润的声音突然停顿，徐纶之——这位因连续三次落第而开馆授课的举子，感到胸口一阵灼痛。
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那里藏着他从小佩戴的玉坠，此刻正发着不寻常的热度。
学生们惊讶地看着先生踉跄扶住讲台，额间浮现出淡金色的莲花纹样。
有个胆大的学童突然指着墙面惊叫：快看先生的影子！
斜阳将徐纶之的影子拉长投在粉墙上，那分明是个身披锦襕袈裟，头戴五佛冠的僧人形象。
徐纶之头痛欲裂，恍惚间听见无数梵唱在耳畔回响，其中最清晰的是个带着猴性的声音在喊：师父！小心！
案上的《金刚经》无风自动，停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那页，墨字一个个浮出纸面，在空中组成卍字符。
徐纶之看见流沙河畔收服的卷帘大将，高老庄上降服的猪刚鬣，鹰愁涧里皈依的小白龙...
悟...空...徐纶之再抬头时，眼中已含着跨越五百年的悲悯。
窗外腊梅上的积雪同时融化，化作甘霖洒落在干涸的冬土上。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潼关军营。
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踏碎了拴马桩。
负责喂马的府兵吓得跌坐在地，他分明看见这匹昨日才俘获的野马眼中闪过龙形的电光。
白龙！不可造次！沙哑的喝止声传来。
卖艺人老沙拖着那条瘸腿匆匆赶来，手中铜锣不知何时已变成月牙铲的形状。
战马安静下来，却突然口吐人言：沙师兄？你也...
老沙的独眼中滚下混浊的泪水。
五百年前流沙河畔的万箭穿心之痛突然复苏，他摸向自己凹陷的左眼，那里本该有个琉璃佛珠。
军营上空乌云密布，却有一束金光破云而下，正好笼罩这一人一马。
…………
伙房里，胖厨子朱大常正盯着案板上的猪肉发呆。
这把用了十年的菜刀今早突然锈迹斑斑，而此刻猪肉的纹理在他眼中竟变成了某种符咒。
他鬼使神差地举起菜刀，以某种古老韵律开始剁肉，九道寒光闪过，肉块自动排成九宫八卦阵。
天蓬...元帅...朱大常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称谓吓了一跳。
灶台里的火焰突然蹿起三尺高，在烟雾中凝成个婀娜身影。
朱大常望着火焰中的嫦娥幻象，摸了摸自己不再肥头大耳的陌生面孔，突然嚎啕大哭。
…………
五道金光在不同地点冲天而起，终南山紫竹林里的观音玉像突然龟裂。
净瓶中的柳枝急速枯萎，池中金鲤全部翻起白肚。
正在诵经的比丘尼惊恐地看见，莲台上的菩萨真身睁开了眼睛。
比预想的早了五百年...观音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慈悲祥和，而是带着金属般的冷峻。
她掐指推算，脸色越来越凝重。
净瓶突然炸裂，碎片划破菩萨脸颊，流出的不是甘露而是血珠。
文殊遇劫，灵山沦陷。观音从莲台起身，身上白衣瞬间化作银色战甲，金蝉子，你们的劫数到了。
她摘下杨枝往空中一抛，化作青龙直冲云霄，方向正是洛阳。
此刻的松竹书院里，徐纶之正在安抚惊慌的学生们。
他额间金莲时隐时现，每次闪烁都有梵文经咒流淌而出。
院中老槐树上，樵夫模样的孙悟空蹲在枝头，火眼金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手中那根当作扁担的乌木棍子，正逐渐显露出金箍棒的本相。
悟空，别来无恙。徐纶之仰头微笑，那笑容与五百年前五行山下初见时一模一样。
孙悟空一个跟斗翻下来，却在落地时突然将金箍棒横在唐僧颈前。
你真是师父？猴子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证明给我看。
徐纶之不躲不闪，只是轻声念起紧箍咒。
孙悟空立刻抱头倒地，金箍棒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他头上并没有金箍，太阳穴却诡异地凹陷下去两道环状痕迹。
够了！白龙马的人形化身突然从墙外跃入，一把握住徐纶之手腕，师父，大师兄有头疾是当年被六耳猕猴所伤，受不得这个！
院门被砰地撞开，扛着九齿钉耙的猪八戒和手持降妖宝杖的沙僧同时赶到。
五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天空炸响惊雷，五道金光在空中交织成巨大卍字。
洛阳所有寺庙的钟鼓无人自鸣，护城河里的水倒流三丈。
观音驾着青龙赶到，看见的是这样一幕：五圣围坐在书院天井，中央悬浮着那本自动翻页的无字真经。
经页上正以血泪显现出文殊菩萨最后的警示：魔祖罗睺将破封印，五圣需重走取经路，以真灵补天裂。
菩萨，唐僧起身行礼，眼中已没有半分徐纶之的怯懦，这次我们的敌人是？
观音的净瓶中不再有杨柳枝，而是插着一柄带血的青铜剑：是你们曾经朝拜的诸佛。
观音的青铜剑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燃烧的沟壑。
沟壑两侧的积雪瞬间汽化，露出下面漆黑的土壤，那些泥土里竟蠕动着细小的黑色线虫，被佛光一照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魔气已经渗透到人间了。菩萨银甲上流转着梵文，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金莲。
莲花触及黑土时，那些线虫便化作青烟消散。
孙悟空用金箍棒挑起一条挣扎的线虫，火眼金睛眯成两道细缝：这不是普通的魔物，上面有灵山的檀香味。
那虫子突然爆开，溅出的黑血在棒身上腐蚀出滋滋白烟。
唐僧伸手按住躁动的徒弟，指尖泛起柔和金光，所过之处腐蚀痕迹立刻平复。
他转向观音道：菩萨方才说诸佛入魔，莫非连如来也...
佛祖已多年不曾显圣。观音的净瓶中，血水渐渐凝成一面镜子，映出灵山如今的景象：大雷音寺的檐角挂满蛛网般的黑色絮状物，八百罗汉像木偶般在广场上游荡，他们的金身布满裂纹，从裂缝中不断渗出粘稠的黑浆。
猪八戒的钉耙哐当掉在地上：那是...阿难尊者？
镜中一个只剩半边脸的僧人正机械地啃食莲池里的锦鲤，鱼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袈裟上，绣着的字纹正在逆时针旋转。
无字真经是最后的钥匙。观音突然剧烈咳嗽，银色面甲下渗出黑血，金蝉子，你们当年取得的真经实为封印魔祖罗睺的法器，取经功德则是加固封印的愿力。如今...
沙僧的降妖宝杖突然自动飞起，在空中划出五道轨迹。
那些金光残留的轨迹组成一个立体阵法，中央浮现五个古老文字：金、木、水、火、土。
五行封魔阵！白龙马脱口而出。
作为西海龙太子，他认得这上古龙族的秘传阵法。
阵法图像突然扭曲，化作五条锁链捆住镜中景象，但其中三条锁链已经断裂。
观音的身影开始透明：你们需在五日内重走五行试炼，让对应的先天之灵归位。第一站...
她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打断，银甲上出现蛛网状裂纹。
孙悟空突然跃起，金箍棒暴涨千丈抵住苍穹。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晴朗的冬日天空竟裂开一道紫色缝隙，有只巨大的眼睛正透过裂缝俯瞰书院。
菩萨用最后力气抛出玉净瓶。
瓶子炸裂成漫天光点，裹挟着五人消失不见。
那只眼睛眨了一下，洛阳城所有寺庙的佛像同时流下血泪。
…………
孙悟空在坠落过程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八卦炉里三昧真火的气息。
他重重砸在一片金属大地上，溅起的不是尘土而是锋利的金属碎屑。
四周矗立着无数柄倒插的剑，剑刃组成的丛林一直延伸到灰雾深处。
天空呈现诡异的青铜色，云层里不时闪过兵器碰撞的火花。
幻境？金箍棒敲击地面，传来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发麻。
远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雾中缓缓升起一座由刀轮组成的山岳。
山顶站着个模糊人影，穿着与他同样的锁子黄金甲。
六耳猕猴！孙悟空瞳孔骤缩。
那身影轻笑一声，声音却是他自己的：大圣忘了？六耳早被你一棒打杀。
迷雾散开，露出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周围蔓延着黑色经络。
镜像孙悟空抬手一招，整座刀山解体为亿万金属碎片，在他手中重组成另一根金箍棒：这里是先天金灵界，你我心中锐气所化。
两棒相击的冲击波将方圆百里的剑林夷为平地。
真悟空被震退三步，发现假悟空每招每式都与自己完全同步。
可怕的是，对方的棒法里还混合着如来神掌的轨迹，正是五百年前压他在五行山下的招式。
你是我心中的恶念？悟空一个筋斗翻到半空，拔下一把毫毛。
假悟空大笑，背后突然展开三对黑色羽翼：我是你不敢承认的本真！
他吹出的黑气将毫毛全部染成墨色，那些分身反而扑向真悟空。
激斗中，真悟空逐渐落入下风。
他的每次攻击都会被预判，而对方的黑棒却总能找到他招式里最微小的破绽。
有次格挡稍慢，左肩甲被撕开一道口子，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金色光点。
知道为何总打不中我？假悟空突然停手，任由金箍棒穿过自己胸膛，那里空空如也，因为你恨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金属大地突然液化，变成无数尖刺贯穿真悟空四肢。
剧痛中，他看见五百年前被压在五行山下的自己，那个对着天空咒骂的野猴；看见取经路上每次被紧箍咒折磨时，心底闪过的弑师念头；看见成佛时如来讲的那句汝今仍是妖。
承认吧，假悟空的脸开始腐烂，露出森森白骨，你从来不是什么斗战胜佛...
他的声音突然变成唐僧的，你只是只顽劣的猴子。
孙悟空突然停止挣扎。
他闭上眼，任由金属尖刺深入血肉。
当刺痛到达心脏时，他听见了五百年前那个小牧童的声音：大圣大圣，我给你摘了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