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堂外的祝无恙却注意到了不同的景象……
郑好站在原地,看着相拥而泣的二人,眼神落寞,而裴氏被常诚搂着,目光却越过常诚的肩膀,看向郑好,那眼神里的悲痛,如潮水般汹涌……
这一幕,自然也被与祝无恙一同前来的众人看在眼里……
田重、张五条和青玉、青禾等人,纷纷对祝无恙投去敬佩的目光,暗自赞叹他计策高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宝姨、盛潇潇和崔响却皱起了眉头,看着裴氏与郑好隔空对望的眼神,心中充满了同情……
因为在她们看来,郑好与裴氏,才是真正情投意合的一对儿……
一场本该皆大欢喜的断案,却因立场不同,在众人心中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隔阂……
祝无恙见盛潇潇脸色有些不好,神情亦是显得落寞,心中不忍之下,轻声问道:“潇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谁知盛潇潇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语气冰冷:“祝大公子,这桩案子,都是出自你那所谓的高明计策吧?”
祝无恙心中一沉,瞬间明白盛潇潇为何不满……
他当初告诉唐龙的计策,看似让裴氏自主选择,实则无论她选“前面”还是“后面”,牛县令都会判定她选了常诚……
只因这种模棱两可的选择,裴氏若选“前面”,便可以理解为是成婚在前面的常诚,若她选择“后面”,却也可以是跪在后面的常诚……
这种看似“圆满”的结局,对裴氏和郑好而言,却是极为不公……
面对盛潇潇的质问,祝无恙虽有些心虚,但他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叹了口气,皱眉反问道:“那你觉得,是我的建议错了?”
盛潇潇转过头,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笑容,比她平时佯装生气时更让人寒意彻骨……
她提高了声音,竟是有意让周围的众人也听到一般冷冷的说道:
“你祝大公子是站在官家的角度、几十万边关将士的颜面上断案,你可是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我怎敢说你有错?可你有没有想过裴氏的感受?有没有为她考虑过一分?”
说完,盛潇潇不再看祝无恙,转身便走……
祝无恙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见状,宝姨叹息着走了过来,语重心长地说:“无恙啊,你考虑了那么多人,唯独忘了裴氏。她婆婆已经不在了,等那常诚有一天回了边军,她一个女人家,要照顾孩子,还要种地劳作,身边没有人帮衬,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宝姨说完,也匆匆追着盛潇潇而去……
这时崔响走上前,看着祝无恙略显茫然的表情,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
祝无恙转头苦笑着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说我做错了?唉,现在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崔响听后却摇了摇头,柔声笑着说道:
“枉你还总是自称为大宋第一智者,怎么如今竟也变得优柔寡断了?其实当你做出决定时,心里肯定也十分清楚,这案子无论怎么判,总有一方会受伤!
你的方法虽然违背了裴氏的意愿,却是当下最稳妥的判法,祝兄还是别太往心里去了,宝姨和潇潇姐她们毕竟都是妇道人家,看到裴氏的遭遇不免会变得感性,过几天估计也就能想通了。”
“唉!行吧!”祝无恙自嘲一笑后,随即疑惑的笑道:“那你呢?你方才这话的意思,感觉就是在说你也是男子似的!”
崔响摇了摇头认真的回道:“我的情况有些不同,身为仵作,考虑事情便不能被情绪所影响……”
正在这时,牛县令与唐龙朝着祝无恙走了过来……
在唐龙的引荐下,牛县令热情地邀请祝无恙与田重赴宴洗尘:
“祝县尉如此年少有为,咱们乐县与定县相邻,日后少不了还有打交道的机会。今日还请二位务必赏脸,让本官略尽地主之谊。”
祝无恙本想推辞,但这种已经怼在脸上的盛情却是相当难却,与田重对视一笑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而青玉、青禾也被拉去伺候作陪,张五条则跟着宝姨他们去本地驿站负责安顿……
祝无恙想起李观棋,便想叫他一同去热闹,可李观棋却以旧伤未愈为由,果断拒绝,还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屁股挨了十五大棍,可不能乱动。”
祝无恙朝下瞥了一眼,哪里肯信,他想起年幼时因为上蹿下跳异常顽皮,曾被老祝绑在树上打过不知道多少回,第二天却总能活蹦乱跳,于是他趁李观棋不注意之时,朝着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笑道:
“不就十五棍嘛,一个大老爷们至于这么矫情?”
其实他下手并不重,可李观棋却真的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都冒了出来……
祝无恙眼见他如此,只好作罢,叮嘱李观棋平日里若得了空闲,就多去请教张五条以及盛潇潇她们一些拳脚功夫,要不然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以后还怎么跟他混饭吃,随后便只好让他和张五条一起先回驿站休息……
宴席之上,牛县令与唐龙频频向祝无恙敬酒,赞不绝口……
祝无恙看着满桌的佳肴,却味同嚼蜡,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裴氏那充满悲痛的眼神,还有郑好落寞的背影……
又是一日,残酒的浊气还萦绕在喉间,祝无恙是被马车颠簸的节奏晃醒的……
在他那辆铺着厚厚锦垫、走起来平稳无声的新马车之中,空气中除了他自己身上的酒臭,还飘着一缕极淡的、像是雨后青草混着皂角的清香……
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扎着……
祝无恙刚想抬手按一按,却发觉胳膊重得像灌了铅,刚抬起半寸就又沉沉砸了回去……
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眼缝,模糊的光影之中,两边有几个坐着的模糊人影,而在他的双腿之上,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就仿佛马车之中的几个人都被点穴制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