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主府屋顶的位置正好能将半城灯火尽收眼底。
“来来来!满上满上!都说这‘天仙醉’是醉月楼的招牌,小爷我今天非得多喝几碗不可!”叶疏淮脸颊微红,一手拎着酒坛,哗啦啦地将四人面前的白玉碗再次斟满散发着浓郁醇香的酒液。
温郗立刻响应,端起碗就跟叶疏淮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来!干!”
温执玉懒洋洋地靠在屋脊上,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转动着酒碗,看着旁边咋咋呼呼的两人,无奈轻笑:“两个幼稚鬼又杠上了。”
他抬手跟旁边的虞既白碰了一下酒杯。虞既白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眼尾也染了一抹薄红。
温郗反手就扯了虞既白的袖子:“喝这么慢,养鱼呢?”
趁着师父还不是师父,多犯几下贱,嘿嘿。
虞既白被她扯得一晃,也不恼,好脾气地摇摇头,依言将碗中剩酒一饮而尽。
“满意了?”虞既白笑着询问。
温执玉挑了挑眉,也拿起酒碗加入了战局:“行啊,既然要喝,那就都别怂。”
一时间,碗盏碰撞声、笑闹声、争论声此起彼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更加热烈。
醇香的天仙醉在几人腹中化作暖流,流淌在四肢经脉。
叶疏淮喝的东倒西歪,靠在桌子上,指着窗外最亮的那盏灯笼嚷嚷着要把它摘下来,虞既白心惊胆战地在旁拉着他。
温执玉和温郗两个酒量好的则是慢条斯理地聊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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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到后半夜,虞既白和叶疏淮准备回房休息,温执玉和温郗也准备离开。
可就在四人起身的瞬间,温郗动作一僵。
温执玉立刻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温郗:“是它……”
说完,她翻身一跃而下,朝着城外飞去。
温执玉立刻飞身追去,虞既白和叶疏淮不明就里,但也意识跟了上去。
四人最终停在了风月城的城墙下。
在那里有一个直径约莫两米的圆形阵盘。
温郗:“你看到了吗?”
温执玉:“什么?”
温郗:“你看不到,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她在这阵盘上感受到了与将她拉进时间洪流的那股力量如出一辙的气息。
温郗找了二十一天的阵法,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让人猝不及防。
温郗压低了声音,心下担心阵法不知会何时消失更不知何时再次出现,语速极快地说道:“温执玉,我要走了,你确定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温执玉双手环胸,皱起眉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似乎……还真有一个想问……”
“什么?”
“小妹妹,我将来是不是扬名整个启明洲?”温执玉弯腰,看着温郗笑,淡青色的眸子像融进了星星。
温郗连连点头:“嗯,被评为绝世天才,流芳百世。”
温执玉低低笑了起来,眼底带着满意:“我早就被说是绝世天才了,至于流芳百世,我肯定会做到的。”
“有你这句话,我可又自信了不少。”
温郗也笑了:“那你可要再厉害些,别让我这句成为空话。”
温执玉收起笑容,语气认真:“会的。”
“另外,回去之后,告诉虞既白——”
“他那小子,从小就想得多,什么事总要压在自己身上,道心老是受影响。我跟老叶就是不放心他这一点,他结丹的时候我守在雷劫外,生怕他在关键时候有了心魔……”
“要是他当了师父后还这样,或者护不住自己徒弟,那我可真要看不起他咯。”
“劳烦你转告他,给本家主好好修炼、飞升仙界。”
温郗抿着唇,缓缓点头。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阵法前,还是没忍住,回头冲着虞既白高声道——
“虞既白,以后一定要记住,远离一切妖物!”
她不清楚虞既白受伤的具体缘由,但墨微尘说了是因为一只猫妖,她只能这样提醒了。
不知道三人过往的温郗,即便是想更改他们的命运都做不到。因为她根本不清楚,他们究竟为何会拥有那样的结局。
天道果然运筹帷幄,将时空回溯允她前来,却又深知她什么都无法改变。
喝醉了的虞既白一愣,眼底尽是茫然,但还是点头温柔回应。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语气平和:“放心,我虞既白不会是非不分,妖物若是作乱我也必不会留情。”
他误会了温郗的意思,温郗却也无法透露更多。
想跟叶疏淮说些什么,可他已经倒在虞既白肩膀上睡死了过去。
温郗只能转向温执玉,恭敬地拱手行礼,语气真诚:“温执玉,告辞。”
在这二十天里,她在心中已然将温执玉当成了第二个师父。
他于她而言,不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风云人物,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温执玉喜欢在布阵时捞起自己腰带上的流苏编小辫子;喜欢在喝酒的时候先抿一口尝尝味道;会在捉弄好友前忍不住笑成个狐狸样;会在夜半时分拉出自己的本命灵器小声地嘟囔劝它改改容貌;喜欢随手揪一片叶子用灵力画头猪……
他潇洒不羁却又极有责任感,万事随意却又敏锐心细,昂扬自信却不过分自狂……
说来也奇怪,温郗与温执玉初见便觉这人亲切。可她也清楚今日一别,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温执玉笑着挥手:“再见了,顾郗。”
“别担心,有缘之人,有缘之物,总会相见。”
这是温执玉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嘴角挂着随意的笑,一向漫不经心的神色却带了几分认真。
“我们,来日定会再相逢。”
温郗转身抬脚踏入阵法中,在那一瞬,阵法周身金光大盛,照亮了半片天空。
“温执玉!”
温郗突然开口喊道:“我的真名,是萧温郗!”
“温酒独酌,郗光普照!”
她已经有了预感,她这一走,这里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回归正轨,不会有人记得她曾来过。
所以,温郗想在最后时刻,至少让温执玉知道她的名字。
温执玉呢喃地重复着:“……温…郗……”
他双手合在自己嘴边,扬起声音:“名字很好听,温郗——”
温执玉最后又说了一句什么,但阵法已经启动,将温郗的身影尽数吞没。
阵法启动,光芒渐渐散去,温执玉最后的那句嘱托随风一起飘散在月色下。
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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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面的沙石,发出细碎的呜咽,墙脚下的野草随着风摇晃,在月光照耀下投出斑驳颤动的影子。
凉风打着旋掠过衣摆,惊醒了发着呆的三人。
虞既白揉了揉眉心:“嗯?我们来城外做什么——哦对,好像是散步来着。”
叶疏淮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对啊,瞎站着干嘛,回城主府啊,明天我们三个就要去边界了。”
温执玉仰头望着被云层半遮的月亮,凝神想了想后才开口:“不知道,或许是因为——”
“今晚的月色很美吧。”
“总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