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没过两天,虞既白就见到了这位萧温郗。
那日深夜,虞既白自是无眠,他远远望着夜色下的未央林,却猛地察觉到林中出现一道陌生的气息。
他将神识铺展过去,不过一眼便猜到应该是今年新入院的弟子。
老弟子们都被言传身教不准来未央林,也就只有每届的新弟子还敢来这了——不过这孩子倒是第一个触动转移阵法直接被送来清弦峰的。
这个为北央而设立的阵法,虞既白终究是没舍得拆除,连同那片林子里的荆芥一起被保留了下来。
虞既白本想悄悄调动灵力,将那孩子送出清弦峰。
可当他的神识仔细地扫过未央林时,他看见那小姑娘乖乖地坐在草地上,并不算娴熟地操控着灵力。
她双目半阖,薄唇紧抿,眉心一点红印,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极了一只小瓷娃娃。
稚嫩的面容上是无需言语的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虞既白在温郗身上看见了几分挚友的影子——执玉刚入院时也是这样,不分日夜地努力修炼,连带着他和疏淮也都舍了休息。
看着那小姑娘以极快的速度吸取灵力,虞既白缓缓收回了灵力。
就这样,虞既白看着温郗修习了一整个晚上。
这孩子,倒还真是用功。
临近天明,那孩子终于起身准备离去,或许是突破了一级,她面上的笑容格外明媚。
紧接着,虞既白听到了温郗愉快的高歌——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
…………
寂静了百年的清弦峰,再度有了稚子的活力。
只不过那歌被她唱的过于随意,竟浪费了她那琉璃般的清丽嗓音。
虞既白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
身为音修,他实在没忍住,调动光幕飞到了温郗面前。
因为常年没和除墨微尘以外的人交流过,虞既白又实在觉得可惜,内心想法格外直白,连带着光幕上的字也格外直白——
【难听。】
两个字出现的时候,温郗愣住了,虞既白自己也愣住了。
随即,虞既白担心温郗会伤心,便想再补充些什么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可那孩子动作极快地鞠了个躬,小手合十,一脸求饶状。
虞既白动作一顿,微微弯了唇角。
看着小姑娘离开时还不忘了把自己压倒的小草都扒拉起来的可爱模样,虞既白低头,浅棕色眼底的笑意更浓。
这孩子,倒是合他的眼缘。
后来,虞既白便有心留意着温郗的动向,那孩子几乎每日都来清弦峰修炼。她是木灵根,清弦峰的确是最适合她修炼的地方。
虞既白也震惊于温郗进阶的速度,就算是当年的他们,从引气入体到筑基也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样的天赋……
虞既白想,他猜到这孩子的身份了。
这一届的榜首,神级灵根,萧温郗。
只不过,虞既白找不到和温郗搭话的机会,他也自知这孩子前途无量,没必要与他这样的人沾上关系。
他这样的,孤星命格……
他如往日一般抬手控制着清弦峰的草木,缓缓奏响心中的悲歌,心魔再度侵扰了他的心神。
虞既白,想死。
他颤抖着手,凝出灵力,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响——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只要你死了,就再也害不了任何人了!
那些人都不会因为再受伤害了!
虞既白缓缓举起手,掌心的灵力对准了自己的心脉,是啊……
只要死了,他就解脱了……
在那涌现着无限生机的绿色灵力触及他的心脉时,虞既白听到了来自未央林的回响——
萧温郗,在与他和鸣。
她听着虞既白那无声的旋律,用自己的灵力与虞既白的灵力相和,奏出了一曲独一无二的乐章。
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乐章。
挚友接连逝去,道心破碎,本命灵器尽毁……历经百年后,再一次有人听懂了虞既白的琴。
而那孩子在对他说——
“您怎么了?”
“别难过好吗?”
虞既白张了张嘴,眼尾渐渐带上了一抹红。
就在温郗的灵力涌入他的旋律中时,好似有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透过那无声的曲调传至他的身边,瞬间驱散了那即将吞噬他的梦魇,将他的神智拉回了几分。
就在温郗灵力与自己合奏的那瞬间,虞既白心底的忧愁尽数散去。
她,能压下他的心魔。
这便是神级灵根的玄妙之处吗?
虞既白顿了顿,惊讶之余重新调动灵力奏响了另一种旋律,温郗依旧融入地巧妙;他对这孩子的兴趣越来越浓,不由得期待她更多的表现……
后面的几次奏乐,温郗都毫不费力地与他和鸣,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虞既白不由得想要和温郗有更多交集,可他一个废人,连借口都没有……
天就快要亮了,虞既白猛地从合奏中回过神来,将一切旋律抹去,清弦峰再度恢复了静谧。
后来,再听到温郗的消息,是在墨微尘口中。
那日墨微尘兴冲冲来到清弦峰,一屁股坐下便开始讲温郗在决斗场上的种种操作。
“小白,你是没看见,那孩子疯的很,从筑基初期一直往上打,直到十次机会全部用完,真不愧是天启皇室的人……”
“我们几个都想收她为徒,也不知道她会选哪个,我反正是打算提前抛橄榄枝,那孩子太敏锐了,简直就是天生的阵修!”
“你说我要不要提前带点见面礼啊……”
听着墨微尘的话,虞既白缓缓垂眸,掩去眼底的自嘲。
看吧,就说那孩子前途无量……
他又何必心存妄想。
当天晚上,虞既白又被心魔侵蚀,他如往常一般调动灵力拨动清弦峰的花草,奏出一些节奏聊以慰藉。
他察觉到小姑娘又来了未央林,思及墨微尘说的,虞既白本以为她应该情绪不错,却不想比往日里修炼地更加拼命。
她似乎很急?
为什么?她的进度明明已经是这一届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了。
虞既白想了又想,忍了又忍,还是在夜半时分奏响一曲,以示鼓励。
偏偏,那孩子听懂了。
偏偏,那孩子向他搭了话。
看着小姑娘低着头的丧气模样,他不由得调动光幕送去了安慰。
他终归是不忍看着这般天赋的孩子,因一时的失常而怀疑自己。
那姑娘反问他是不是知道决斗场的事,虞既白下意识否认。
他这样的人就该乖乖在清弦峰等待发挥最后一点用处——稳固边界的九重天音阵,而不是再与启明洲的新星有所接触。
他已经害了太多人了。
可温郗并没有被他的故作冷漠所劝退,她问了更多。
她询问了音律一道,虞既白一时不察多说了几句却又立刻止住,温郗追问他“当年如何?”
他答“不值一提。”
并非谦逊,是虞既白真的认为……
不值一提。
那姑娘又追问了他的名字,虞既白沉默良久,还是只回了——
“不重要。”
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可虞既白万万没想到,在那之后的两天,他又等来了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