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火车……会把我们，带到爸爸那里去吗？”
安安的问题，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何晓蔓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她看着儿子那双充满了期盼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会的。”她笑着回答，“它会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把我们，安全地送到爸爸的身边。”
得到了妈妈肯定的答复，安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笑容。
他重新趴回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眼神里，多了一丝名为“归途”的安定。
……
穿过几节拥挤不堪的硬座车厢，何晓蔓终于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卧铺车厢。
与前面车厢那罐头般的拥挤和嘈杂相比，卧铺车厢，无疑是这趟旅途中的“头等舱”。
虽然空间依旧狭窄，但至少，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可以躺下休息的铺位。
他们找到自己的铺位——7号和8号下铺，安顿了下来。
车厢里，人来人往，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气味和声音。
有孩子因为不适应环境而发出的哭闹声。
有大人们扯着嗓子、用南腔北调的方言聊天的声音。
有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着“花生瓜子茶叶蛋”的声音。
还有……从车厢连接处的厕所里，飘来的那股不可描述的、提神醒脑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了烟火气的、独属于七十年代绿皮火车的“浮世绘”。
何晓蔓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乘客。
她的对面，也就是5号和6号铺，坐着一对看起来像是祖孙俩的乘客。
下铺的，是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褂子的大婶。
她看起来很和善，正慈爱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孙子。
那小孙子，年纪和安安宁宁差不多大，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上铺的，则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钢笔。
他一上车，就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专业书籍的书，旁若无人地，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那副专注的模样，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
而在他们的隔壁，9号和10号铺，则坐着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看起来像是要去外地出差的工人。
他们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了扑克牌，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起了“争上游”，不时地，还因为出错了牌，而相互埋怨几句。
……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鲜明的、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奔波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或迷茫或期盼的情绪。
何晓蔓低调地，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她先是从水壶里倒出温水，让两个孩子喝了几口。
然后，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两个早上打包的、还带着一丝余温的白面馒头。
“来，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两个孩子早就被这新奇的环境给弄得忘了饥饿。
现在看到吃的，才感觉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他们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
何晓蔓没有主动与周围的人攀谈。
她知道，在这趟长达三天三夜的旅途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必要的警惕，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她只是在别人看向她的时候，礼貌地，回以一个疏离而又不失友好的微笑。
她的这份安静和从容，以及她那出众的、与这个车厢格格不入的容貌，很快，就引起了对铺那个大婶的注意。
那个大婶，显然是个热心肠。
她看着何晓蔓一个人，既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整理行李，眼神里，就带上了一丝同情和怜惜。
她主动地，将自己水壶里的热水，给何晓蔓倒了一点。
“妹子，喝口热水吧。看你一个人带俩娃，挺不容易的。”大婶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和善地说道。
“谢谢您了，大婶。”何晓蔓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笑着道了谢。
有了第一次的交流，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
“妹子，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看你这方向，是往北边去的吧？”大婶好奇地问道。
“是啊。”何晓蔓点了点头，“去西北。”
“西北？！”大婶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哎哟我的天！那可是个苦寒地儿啊！风沙大，又荒凉！你去那儿干啥呀？走亲戚？”
何晓蔓看着她那真切的、担忧的眼神，心里一暖。
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是。”
她顿了顿，用一种平静而又带着一丝自豪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我去随军。”
“随军？！”
大婶被这两个字，惊得，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她那双原本只是和善的眼睛，瞬间，就变得肃然起敬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何晓蔓，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由衷的敬佩。
那感觉，就像是突然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妹子。
而是一个，传说中的……英雄家属。
她一拍大腿，用一种充满了赞叹的、无比敬佩的语气，高声地说道：
“哎哟！我的老天爷！原来是军嫂啊！”
“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她这一嗓子，瞬间，就吸引了整个车厢的注意。
旁边正在打牌的两个工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上铺那个正在看书的知识分子，也从书本里抬起了头，扶了扶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敬意。
就连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也学着奶奶的样子，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何晓蔓。
一时间，何晓蔓成了整个车厢的焦点。
“军嫂”这两个字，在这个年代，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自带光环的荣誉勋章。
它代表着奉献，代表着牺牲，更代表着，无上的光荣。
那个大婶，更是热情得不得了。
她拉着何晓蔓的手，问长问短，还非要把自己带的、舍不得吃的煮鸡蛋，塞给安安和宁宁。
“来来来！两个小英雄！快吃了！吃了长大了，也跟你们爸爸一样，去当兵，保家卫国！”
何晓蔓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她看着周围人那善意的、充满了敬意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军属”这个身份，所带来的重量和……荣耀。
她也更加期待，那个赋予了她这份荣耀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指着安安和宁宁，对着他奶奶，奶声奶气地，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住的问题：
“奶奶，奶奶，他们是小英雄，那……他们的爸爸，是不是就是……大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