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空间提供了暂时的喘息,却绝非安全之地。回音壁永不停歇的扭曲轰鸣在金属板外回荡,时刻提醒着他们仍身处险境。林辰和陈文浩抓紧时间处理伤势,但资源有限,手段粗糙。
林辰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料蘸取宝贵的饮用水,擦拭鼻下已凝固的血痂。精神上的创伤更甚于肉体,与数据流的对抗和对感染的强行压制,让他感到思维迟滞,仿佛大脑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薄纱。手腕蔓延的墨黑色纹路不再剧烈跳动,却持续散发着阴冷的麻木感,深入骨髓。他尝试调用烙印力量去感知或压制,却发现两者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斥力”——纯净的烙印能量似乎正在本能地排斥这愈发深重的污染,这让他调动力量时更加滞涩费力。
陈文浩手臂的晶化斑痕已经覆盖了小半个前臂,皮肤完全失去了柔软和温度,触感如同冰冷的粗糙玻璃。他用布条紧紧缠裹,试图隔绝它与外界回响的共鸣刺痛,但效果甚微。脚踝的光点几乎完全熄灭,只有在他极度集中精神时,才能勉强催动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晕。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辰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展开那张已变得皱巴巴的地图。他们现在位于“回音壁”标注路径的中后段,按照“渡鸦”的笔记,前方应该有一条相对隐蔽的“维修管道”或“应急通风井”,可以避开大部分开阔的回音共振区,直达“回音壁”的另一端边缘。
“但笔记也说了,那条管道内部情况不明,可能坍塌,也可能有…残留物。”陈文浩看着地图上潦草的警告字样。
“任何选择都有风险。留在这里,刚才那些东西迟早会再次找到我们。”林辰收起地图,眼神里是决绝,“走管道。如果坍塌,再想办法。”
两人稍作休整,补充了极少量的水分和高能食物(来自“渡鸦”避难所的压缩口粮),便再次踏入昏暗、充满回声的迷宫。
依靠地图和残存的方位感,他们在倾斜的巨大金属结构和堆积如山的废墟中艰难穿行。林辰的【环境感知】被严重干扰,只能勉强避开一些能量反应极度混乱或声音共振异常强烈的区域。他们不止一次走错路,撞入死胡同,或是在倒塌的障碍物前花费大量时间寻找缝隙。
在一次绕过一片由扭曲管线构成的“森林”时,他们发现了一条向下倾斜的、被半掩埋的金属通道入口。入口处的标识牌早已锈蚀脱落,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铭牌上,用腐蚀性液体刻着一个细小的箭头和“R-7”字样——与地图上标注的管道入口代码吻合。
通道内部一片漆黑,弥漫着陈腐的金属和机油气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化学试剂味道。林辰激活了腕带上一个功率极低的冷光贴片(同样来自“渡鸦”的遗物),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管道直径约两米,内壁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不明污渍,脚下是防滑格栅,但很多地方已经破损翘起,需要小心通过。
管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向下,并有不少分支。他们严格按照地图上标注的主干道前进,对那些黑洞洞的岔路口充满警惕。寂静在这里被放大,只有他们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管道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回音的“滴答”水声或金属热胀冷缩的“咔哒”声。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严重变形、卡在滑轨上的气密门。门上的观察窗布满裂纹和污垢,看不清里面。地图显示需要穿过这扇门,后面是一段较短的连接通道,然后就是向上的竖井。
门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或外部暴力破坏过,边缘扭曲,露出缝隙。林辰和陈文浩合力,利用一根找到的金属撬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门撬开一道足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缺口。
一股更加浓郁、复杂的怪味扑面而来——陈腐的化学药剂味、淡淡的烧焦蛋白质气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离空气但又带着生物质腐败的甜腥气。
连接通道很短,只有十几米,但两侧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的深色污迹和猛烈的抓痕,有些痕迹甚至深入金属内壁。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但这扇门是向内倒塌的,门后空间暴露出来。
冷光贴片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个空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型的、显然遭受过严重破坏的实验室。
面积大约五六十平米,大部分实验台和设备柜都东倒西歪,玻璃器皿碎裂一地,各种颜色的干涸试剂痕迹混杂在一起。墙壁上的显示屏漆黑破裂,管线裸露、断裂。角落里,几个大型培养舱(或禁锢舱)的透明罩子完全破碎,内部残留着干涸的、难以辨认的胶状或碳化物质。一些固定标本的架子倒塌,散落出一些用福尔马林浸泡的、形态怪异的生物组织切片瓶,大部分也已破碎,内容物与灰尘混为一体。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实验室中央地面上的景象。
那里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或许是血液混合了某种试剂),绘制着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复杂而扭曲的符文阵列。阵列的纹路与林辰在峡谷节点和先行者笔记中见过的净化或稳定符文有几分相似,但其结构和能量走向充满了不协调与冲突感,许多关键节点被故意破坏或扭曲,使得整个阵列散发着一股亵渎与绝望的气息。
符文阵列中央,盘坐着一个人形。
不,确切地说,是一具尸骸。
尸骸穿着破烂不堪的“方舟”高级研究员白袍,早已风化干瘪,皮肤紧贴骨骼,呈暗褐色。他(从骨骼特征判断)低垂着头,双臂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展开,十指深深插入身下的符文纹路中,仿佛在死前仍在竭力控制或改变着什么。他的胸口处,白袍被撕裂,露出下方的肋骨——而在心脏对应的位置,皮肉和骨骼上,竟然烙印着一个与林辰手腕纹路极其相似、但更加复杂、更加“完整”的铅灰色符号!那符号仿佛拥有生命般,即使在尸骸上,也似乎隐隐流转着黯淡的光泽。
尸骸旁边,散落着几页被撕扯过的、沾满污迹的实验记录纸,还有一支早已没墨的电子笔。
“‘方舟’的研究员…死在这里…用这种阵法?”陈文浩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辰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手腕的纹路在这一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不是对抗,不是吸引,而是一种…仿佛找到了源头或同类的剧烈震颤!墨黑色的线条疯狂蔓延,瞬间爬过了手肘,向着上臂延伸,同时带来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庞大信息的洪流冲击!
“呃!”林辰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抓住右手腕上方,试图遏制那纹路的暴走和信息的入侵。但这一次,冲击来得太过猛烈和直接。
碎片化的画面、声音、数据、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进他的意识:
· 一个明亮的实验室,身穿白袍的研究员(正是眼前这具尸骸生前的模样,面容清晰,眼神狂热而偏执)正对着屏幕兴奋地记录:“…样本Lc-07-██的‘熵’兼容性远超预期!传统‘序’的壁垒正在被打破!这才是进化的方向…”
· 扭曲的实验场景:活体生物在符文阵列中痛苦挣扎,身体部分晶体化或数据化…
· 警报的红光,同僚惊惶的面孔,失控的能量波动…
· 尸骸研究员独自躲在破损的实验室里,用混合了自己血液的试剂,在地上疯狂绘制那个扭曲的符文阵,口中喃喃:“不对…不是控制…是污染…是置换…钥匙…需要钥匙来反转…”
· 最后时刻:他胸口浮现那铅灰色符号,身体迅速干瘪,但他却露出了诡异的、混合了痛苦与了悟的笑容,将最后的意识与记忆,连同那变异的符号力量,一起“锚定”在了这个扭曲的阵法与自己的尸骸上…
信息洪流中,还夹杂着大量关于“熵”的本质、“序”的脆弱性、以及一种危险的、试图利用甚至融合“熵”来达成某种“超脱”或“掌控”的疯狂理论。而这个死去的研究员,正是这种理论的践行者,也是…失败品。
“他…他在试图用‘熵’的力量…改造自己?或者…创造什么?”林辰艰难地消化着信息,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这个研究员的理论和实验,显然与“方舟”主流(至少是明面上)的净化立场背道而驰,甚至可能正是导致这片区域污染加剧、乃至催生出“回音壁”内那种特殊数据体防御机制的元凶之一。
而他手腕的纹路,与尸骸胸口的符号如此相似,这意味着什么?他的感染,难道与这种禁忌实验有关?Lc-07-██这个编号…与数据流中提到的“协变节点识别码”如此接近…
“林辰!你的手!”陈文浩惊呼。
林辰低头,只见右手小臂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肩膀,并且颜色更深,几乎像是一条条活的、蠕动的黑色血管嵌在皮肤下。更可怕的是,他感到自己对右臂的控制力正在减弱,一种冰冷的、异样的“感知”正从那纹路中滋生,仿佛这条手臂正在逐渐变成某种…外置的感官器官,被动地、贪婪地吸收着实验室里残留的、与“熵”相关的所有信息和能量痕迹,包括那具尸骸和扭曲阵法散发出的微弱波动。
“必须…离开…这里!”林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个实验室,这个死去的疯狂研究员和他的遗骸,对他来说就像是最猛烈的催化剂和污染源!
他强行切断自己对涌入信息的接收(尽管大部分已经印入脑海),用尽全身意志力和所剩无几的烙印能量,压制暴走的纹路,挣扎着站起身。
陈文浩连忙扶住他,两人不敢再看那具尸骸和阵法,踉跄着冲向实验室另一端的出口——那里应该就是通往上方竖井的通道。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实验室破损的门口时,那具盘坐的尸骸,胸口铅灰色的符号,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同时,实验室地面上那个扭曲的、早已失效的符文阵列,残留的暗红色痕迹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数据流溢出,悄无声息地追上了林辰,融入了了他背后蔓延的纹路之中。
林辰只感到背后一凉,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轻轻舔舐,但此刻他全部精力都用在控制右臂和逃离上,无暇细究。
他们找到了向上的竖井,井壁有锈蚀但还算完好的攀爬梯。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黑暗和愈发浓重的不安中,向上爬去。
头顶,隐约传来不同于回音壁内部沉闷轰鸣的、更“开阔”一些的风声。
他们正在接近出口,接近“回音壁”的另一端。
但林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久地改变了。他右臂上那蔓延的、与某个疯狂逝者同源的纹路,以及脑海中多出的那些禁忌知识与破碎记忆,如同沉重的枷锁和危险的种子,将伴随他走向“共鸣之井”,走向未知的终局。
竖井上方,等待着他们的,是离开“回音壁”后的短暂安宁,还是下一段更加艰险的旅程?
攀爬在继续,沉重的呼吸声在竖井中回荡,与下方实验室死寂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