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考场内仿佛被分割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维度。
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指针每移动一格，都伴随着心脏的一次沉重收缩，额上的冷汗多渗出一层，以及心底那愈发浓重的绝望。草稿纸上涂改的痕迹越来越多，思路却像陷入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叹息声、焦虑的翻卷声、笔杆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交织成一曲痛苦压抑的背景乐。
监考老师踱步的频率似乎也慢了下来，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写满挣扎的脸庞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今年的题，确实是太难了。
然而，在林晚照那片靠窗的角落里，时间却仿佛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富有成效的速度平稳流淌。她完全沉浸在了由数字、符号和逻辑构成的奇妙世界里，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痛苦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笔尖下的推导行云流水，步骤清晰，带着一种冷静而精准的美感。
她已经做完了最后一题。
并没有立刻起身，她又从头至尾，极其快速且高效地检查了一遍。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关键步骤，演算着复杂的计算。确认无误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那不是如释重负，更像是一种完成精美作品后的满足感。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三十五分钟。
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还在与前半部分题目苦苦搏斗、大半题目空白的考场上，提前半小时以上完成，并且是这种地狱难度的试卷，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林晚照的脸上没有任何犹豫或炫耀的神色。她只是平静地开始整理桌面。将试卷和答题卡按照要求叠放整齐，角与角对齐。把草稿纸抚平，放在一旁。文具一一收进笔袋。
这些细微的声响，在寂静到只剩下痛苦呼吸和艰难书写声的考场里，显得异常突兀。
唰——
附近几个正在与一道几何证明题死磕的考生被这声音惊动，下意识地抬起头。当他们看到林晚照竟然在——收拾东西？！时，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
她……她做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放弃了吧？！对，肯定是做不出来，自暴自弃要提前交卷了！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就连前排的李浩，也因这动静从苦思中短暂抽离，回头瞥了一眼。当他看到林晚照那整理好的试卷和平静无波的脸时，沉稳如他，瞳孔也是猛地一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他是顶尖高手，他太清楚这张卷子的分量了！怎么可能有人能提前这么久完成？！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一位年长的女老师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提醒和确认的意味：“同学，考试时间还没结束。你……确定要现在交卷？”
她的目光扫过林晚照桌面上整齐的试卷，看到上面写满了工整的答案，并非空白，眼中闪过一丝极大的讶异。
林晚照抬起头，迎上老师的目光，眼神清澈而肯定，点了点头：“是的，老师。我做完了，检查过了。交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个竖着耳朵、心神震荡的考生耳中。
做完了？！
检查过了？！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他们脑海中炸开！
在所有人都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她竟然……不仅做完了，还他妈检查过了？！
王志远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脸色煞白，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一股冰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得到确认的监考老师，眼神复杂地深深看了林晚照一眼，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欣赏。她点了点头：“好，那你带上自己的东西，安静离开考场吧。”
林晚照依言站起身，将笔袋放入旧书包，背在肩上，拿起准考证和身份证。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的迟疑或紧张。
她转身，在全考场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
那些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嫉妒，以及一种被彻底碾压后的无力感。她就像一艘平稳驶过惊涛骇浪的巨轮，而周围的人，都是在浪涛中濒临溺亡的挣扎者。
“吱呀——”一声轻响，考场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
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走廊的光亮中。
死寂。
考场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诡异的死寂之中。
仿佛过了很久，才有人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呻吟：“怪物……”
紧接着，是更多崩溃的声音。有人狠狠地把笔摔在桌上，有人泄气地瘫倒在椅背上，有人红着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林晚照的提前交卷，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多人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她用实际行动，赤裸裸地宣告了这场考试的残酷等级划分——天才与凡人之间，那令人绝望的鸿沟。
而看台上，正举着望远镜、期待着林晚照崩溃画面的江心柔，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提前出现在考场出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望远镜从她手中滑落，掉在膝盖上，又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出来……她一定是被赶出来的！对！一定是作弊被抓住了！”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住李莉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声音尖厉：“她是被赶出来的对不对？！你看到有老师跟着她吗？！”
李莉吃痛，看着江心柔那近乎癫狂的神色，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没有啊…就她一个人出来的…看着…看着挺正常的……”
“正常？！”江心柔的声音猛地拔高，刺耳异常，“提前这么久交卷怎么可能正常？！她肯定是考不出来放弃了啊！对！一定是这样！”
她拼命地想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无情地反驳：放弃？林晚照那种人，像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吗？她那平静的样子，像是考砸了的人吗？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眼睁睁地看着楼下，林晚照的身影不疾不徐地穿过走廊，消失在通往校门口的路径上。
阳光照在那背影上，从容得刺眼。
江心柔呆坐在那里，浑身冰冷，仿佛刚刚被提前交卷离开的人不是林晚照，而是她所有的希望和凭仗。
赛场内，考试还在继续。
但某些人的心态，已经随着那提前离开的身影，彻底崩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