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无止尽的流浪,在废墟之上,唯有灰蒙蒙的天色,与他相伴。
庹纮已然知晓叶阳柔曼不再现身,便独自一人在雨中沿着柏油路往西南面奔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不慎,都会发生一场可怕的意外。约摸十来分钟,沿路弯道两侧有居民楼进入他的视线,外墙装潢不一,那都是土着人的自建房,多年前因此处交通便利,又毗邻县城物流运输综合系统,但民众悉数已搬迁到县城,遗留在这儿的却是老一辈人的回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或许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村落却是杂草丛生,房屋结构破旧不堪,虽已人去楼空,却是寂静无声,也察觉不到殖装或异兽的痕迹。尽管如此,庹纮还是蹑手蹑脚贴着墙靠近房子,推门而入,发现屋子里布满蜘蛛网和灰尘,冰柜里面装满了各种调料瓶和一些真空包装的即食类食物,细看袋子上面的使用说明,蹙眉,寻思道,为何这些东西都是近期生产的?况且房子没人打扫,柜内各种品类却琳琅满目,或者说曾经有人来过。想罢他大快朵颐,以补充体能。庹纮饱食既后,只见得他如生龙活虎相似,将屋里屋外每个角落翻箱倒柜,却未寻着任意一样对他有用的物件,不禁失落。他不甘心,从新检查墙面,发现二楼东南面的画像背后有隐藏机关,那是通向天台的步梯,往上走了几步,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庹纮轻轻推门,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装潢设计素雅,一尘不染,床头柜上摆放了几个相框,估摸着是这屋子主人的全家福或个人写真,但那张黑白相片看着有些年头了,想必主人念旧。
“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庹纮发现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一时半会还是想不起来,也许是他的错觉,世上两个样貌相似的人比比皆是。
正当庹纮对着相片发呆的时候,忽然觉得后背有锐器顶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到底是谁?快把相片放回原处。举起手来,面对着墙,我警告你,不要抵抗。”
在这紧要关头,庹纮怎敢反抗,便按那人说的去做。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庹纮听着声音耳熟,回看那人,果不其然,原是曾经多次到诊所找他做牙齿的妇人,同样,妇人非常诧异,她也没想到在这座废墟竟然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妇人道:“庹大夫,你还活着呢?”
“嗯,前两日在猫头坡北面的幸存者群体组建的秘密基地被圣杯的傀儡军团一锅端,因此,我不得不另寻地方躲藏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们应该很快就会追来。”
“记得灾难发生那天下午,我带着孩儿回娘家探亲,刚下了车,忽有一股炙热的气浪吹过来,连人带车一同被掀起,我还未来得及抓住孩儿,被重物砸晕,醒来时已是身处异地,沿着山林羊肠小道徒步走了十几里路,尽管这座村落却毫发未损,但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也不晓得我的家人有没有存活。”
“节哀顺变!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也想尽快找到亲人,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躲避圣杯核心及其傀儡军团的追捕,况且我们需要团结一心,找寻结界突破口,一起离开这座城。我相信外面世界还是山川依旧,烟火不散。”
“不可能的……曾经我也像你那样对未来充满希望,现在我连孩子都不知所踪,如果他活着,如今又在哪里,每天有没有吃饱饭,他从小肠胃不好,不能吃生水,万一不幸被异兽……”妇人泪如泉涌,不能自止,也许,找到孩子是支撑她唯一活着的信念。
庹纮见不得女人在他面前泪流满面,急忙安慰道:“别担心,蕤州这么大块地,交通便利,物产殷充,也许他和其他幸存者在一起,只是他们不敢往这边走,我知道你爱着你的孩儿,但你一定要坚强。”
妇人听见这话,不禁心头又是一热,虽然恍恍惚惚已过半年,但她朝夕厄苦,度日如年,殊不知竟又在这儿遇见知己,因为丈夫死了,觉得自己是个未亡人,意兴已倦,便拿定了个修行念头。
“既如此,你干嘛不打招呼就偷吃我的储粮?那可是我拼命四处搜寻得来的。好几次差点就给异兽袭击,你……”妇人打算好好教训他一番,但又舍不得下手,毕竟身边有个男人也不是坏事,或许能协助她找回孩子,以及如何离开这座城。
庹纮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引咎责躬:“抱歉,我实在不想再任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无可奈何,只能先斩后奏了。庹某不会吃白食,日后必定报答你的滴水之恩。”
“那倒不必,与其把你从这里撵走,不如留下来。”妇人一面说,一面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
庹纮道:“诶,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
“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毕竟我从事教育工作二十年,这其间素来兢兢业业,只希望在校学子习得一技之长,在社会上可以自食其力。但是现在看来,我有些害怕,不承想老天爷开恩,着一个人与我做伴。”妇人边说边拨弄发丝。
庹纮只觉妇人话里有话,竟不知为何还是着了道儿,耳畔隐隐约约传来怪声,却被那妇人猛然一推,身不由主倒在床榻,弄得他迷迷糊糊。
神极栈道。
李韵琳仍旧一人坐在那里,沉默寡言,静静的看着荧幕,监视地面猎物的动静。
林言之蹑悄悄的走过来,质问道:“听闻你前两日带了一个人回来,究竟要做什么呢?”
“这人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如若能够驯服这人并强迫其驾驭殖装,他不再是我们的对手。至于这颗星球的军事防御机制不足挂齿,银河星系的所有权,唾手可得。”
“她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啊?”
“自古以来,每逢乱世,任何政权或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武器,即便她还是个孩子。另外,殖装训练能够快速强化她的心智,塑造更完美的人格,为母星在银河系殖民计划贡献一份力量。”
“浑蛋,明明就是你一手制造的灾难,祸国殃民,凭什么要让人类来承担后果,我不希望她成为你的傀儡。”
李韵琳道:“允许你以权谋私,找寻你的知心爱人,就不许我自作主张驯化人类种子,敢问你哪来的自信哪?”
哪知林言之登时愠怍,二话不说,便与李韵琳短兵相接。只见二人往往来来,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各因性命要紧,其实难解难分。
“如果你再作恶多端,我宁愿与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这颗星球陨落,还给人们一个太平盛世。”
李韵琳突然歇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淡淡的道:“你在威胁我?你也希望大家过上幸福生活?”
殖装训练场,系圣杯核心结合星球生态圈所制造的混合现实构架,在东南面的一片原始森林,静谧的氛围令人不寒而栗,殊不知地下异虫突袭,有一人被拖入深洞,血染泥土,十余人慌忙逃窜,叶阳柔曼便在其中,只是处境险恶。就当她不慎被藤蔓绊倒,一群乌漆墨黑的异虫即覆其身,有一白衣女子拿着火把驱赶虫群,很快,二人寻得一处水源并成功避开虫群的埋伏。
叶阳柔曼连连道谢:“谢谢姐姐出手相救。”
白衣女子不语,拍掉身上的灰烬。
“我想回家,我不要死在这儿。”叶阳柔曼已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身体变得很虚弱,再这样下去,即便不给异虫吃掉,也得活活饿死。
白衣女子道:“谁不想回家啊?家在哪?当你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注定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离开,或者你的本主意识渐渐消失,被敌人作为傀儡军团对付人类。真是可恶啊!”
叶阳柔曼道:“为什么姐姐也会来到这里呢?”
白衣女子听说,流泪叹道:“姐姐很早以前就已经结婚生子了,如果我孩子还活着,她应该和你一样大,可是……那天上午我驾车送她去学校,因为赶时间,她把书包落在车里,当我喊叫她的乳名时,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炽热气浪,几百人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消失,也包括我的孩子,方圆几里的建筑化为废墟,那时候我抬头看到天空中出现一个庞然巨物,后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地。”
“原来姐姐和我一样孤苦伶仃。”
“我不记得我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日夜,但是与我一同被送进来的人,或者被异兽吃了,或者手足相残,或者隐匿行踪,这是一场无了无休的狩猎游戏。”
“那些人也是县城灾变那日被莫名其妙送进来的?我们本该团结起来,决不能让敌人小看炎黄种族的骨气。”
“莫惊,你用心注意,这里虽然看似与我们栖身之地无异,但我隐隐觉得这只是蝼蚁般大小的异空间,加以这些日子的种种遭遇,我们极有可能不在银河系。”
叶阳柔曼心中吃惊。
“自从灾变之后,我逐渐厌恶了这个世界,但你不一样,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特性。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你一定要牢记先祖遗志,努力为实现人类家园复兴而高歌猛进。”
叶阳柔曼道:“姐姐还是那么年轻俊俏,咱们都要好好活着。一同离开这个鬼地方。”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阿妹虽年小身弱,却是口齿伶俐、机谋深远、心地正直,将来一定大有作为。但姐姐累了,亲人以及孩儿都没了,我要去找我的孩儿。她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正值这时候,东面的草丛里窸窸窣窣作响,伴有一阵奇怪的咆哮声。
“不妙,有异兽盯上我们了,阿妹快躲在我身后。”
白衣女子一面静心念诀,一面舞动双手,仿若术士结印一般,忽而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苍穹之下,青龙现世,十余个蹴鞠般大小的白色闪电划破厚厚的云层,按其指引,犹如贪狼般扑向森林,顷刻间,只听见异兽惨叫声连连,继而恢复了宁静。
当时叶阳柔曼并不知道白衣女子所施展的法术究竟是何物,她更担心被潜伏在暗处的异兽偷袭,连忙叫道:“姐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不承想白衣女子当即取下左手腕的金镯子,不由分说便塞入叶阳柔曼的怀里,快速施法制造球形防护罩,护佑叶阳柔曼不受异兽伤害,然而,叶阳柔曼目睹女子给兽潮吞没,鲜血淋漓了草地,林子里的叽喳柳莺放声歌唱。
“可惜了,原本我认为她比你更具领导权威,蕙质军团未来的引领者。但是她还不够心狠手辣,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游戏里,一旦有怜悯之心,死亡也就离她不远了。唉!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小女孩,竟白白丢了性命,真不值得同情。所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林言之怒道:“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也好不到哪去。”
李韵琳缓缓下阶,面带微笑:“哎呀!林姑娘,真的越来越令人好奇了。我很期待你的心上人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而不是像缩头乌龟那样躲藏在暗处。你可以反对我的专制主义,但你对世人的怜悯,终究还是会害了你自己。”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爱你和你爱的人,更是为了你自己,你比我更有机会在这场游戏里脱颖而出。请你尽情使出看家本领,遇神杀神,佛挡杀佛,让敌人看看咱们炎黄种族的骨气。”
这是白衣女子对叶阳柔曼说的最后一番话,由此唤醒她内心深处的无限潜能,负面情绪蔓延了全身,犹如恶魔,在兽潮杀开一条血路,其野蛮生长的暗黑之力,使异兽抱头鼠窜。
“啊——”
当黑影走出森林,当即仰天长啸,而后,叶阳柔曼恢复正常,看着手里的金镯子,她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姐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为了我的家人,为了你的救命之恩,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一定要把敌人侵占的土地全都夺回来,始作俑者,当诛。”叶阳柔曼一面说,一面把镯子戴在左手。
临了,叶阳柔曼在悲痛中擦干眼泪,在苦难中汲取力量,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顶着烈日,向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