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疾驰归途，生死时速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夕阳的余晖将这片修罗场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凝成实质，熏得人作呕。
然而，这一切的惨状，都与顾云逸无关了。
那股足以焚天灭地的狂怒，如同退潮般，从他体内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冰冷而空洞的绝望。他眼中的血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恐惧。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再次将苏瑶抱入怀中。
她的身体，比刚才更冷了。
那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生命正在流逝的冰冷，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透过衣料，刺入他的骨髓，让他浑身发冷。
他抱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后心的伤口，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汹涌，但那温热的血液，依旧在缓慢而持续地渗出，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杀戮后的脱力，而是因为害怕。他怕自己一用力，就会弄疼她；他怕自己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苏瑶……”
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与脆弱。
“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个词，对他而言，曾经只是一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名词。靖王府，是他的居所，是他的牢笼，是他履行职责的地方，却从来不是他的“家”。
可现在，当他抱着怀中这个气息奄奄的女人时，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到那个地方。
因为那里，有医官，有药材，有那万分之一的、能救活她的希望！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哪怕多待一秒，都感觉是在消耗她最后的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瑶的头能靠在他的肩上，然后用尽毕生的力气，抱着她，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别院，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
顾云逸将内力催动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在林间小道上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速度快得几乎要撕裂空气。脚下的泥土被他的脚步踏得翻飞，路边的草木被他的身形带得疯狂摇曳。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却又仿佛全部失灵了。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苏瑶的生命倒数计时。
他能听到自己因为急促奔跑而粗重的喘息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与恐惧。
他能闻到从苏瑶身上传来的、混杂着药香与血腥味的独特气息，那气息，曾经让他感到安心，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但他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他努力地、拼命地去听，却只能听到一片死寂。
这死寂，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苏瑶……醒醒……别睡……”
他一边狂奔，一边不断地在她耳边低语。他的声音因为剧烈的运动而颤抖，却依旧努力地放轻，生怕惊扰了她。
“你不是一直都很能耐吗？你不是总跟我对着干吗？你给我起来！起来再跟我吵一架啊！”
“你还没讨回你娘的嫁妆，还没看到苏家那些人得到报应，你怎么能睡？”
“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他后悔了。
后悔最初的猜忌，后悔那些无谓的试探，后悔每一次的拳脚相向。
他想说，他喜欢看她捻药时专注的样子，喜欢听她嘴硬心软的反驳，喜欢她那双永远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想说，他好像……已经爱上她了。
这些话，他一直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去确认，去试探。
可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命运，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将他所有的“以为”都击得粉碎。他连最后坦白的机会，都可能没有了。
“苏瑶……求求你……别睡……”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命令，到后来的哄劝，再到此刻，已经变成了近乎卑微的哀求。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受万人敬畏的靖王，在这一刻，愿意放下他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只求怀中的女人，能给他一丝回应。
哪怕只是动一下手指，哪怕只是皱一下眉头。
但是，没有。
苏瑶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毫无声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渐渐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眸子，紧紧地闭着，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顾云逸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无底的深渊。
他不敢低头去看她胸前的伤口，他怕看到那不断渗出的血，会让他彻底崩溃。他只能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越来越淡的气息。
城门，终于在望。
高大的城墙，在夕阳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那紧闭的城门，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是隔绝生死的界限。
“开门！快开门！！”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焦急。
守城的士兵被他这副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模样吓了一跳，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开门！再不开门老子杀了你们！”
顾云逸的双目赤红，那股刚刚压下去的杀气再次迸发出来。士兵们被他身上那股不要命的气势所慑，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开始绞动盘关索。
“嘎吱——吱呀——”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顾云逸一刻也没有停留，如同一道离弦的箭，冲进了城门。
繁华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看到他这副模样，纷纷惊恐地避让，一时间，街上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但顾云逸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前方那条通往靖王府的路。
那条他走了无数次的路，今天，却觉得无比漫长。
长到，仿佛要用尽他一生的力气。
“撑住……苏瑶……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他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催眠她，也像是在催眠自己。
靖王府那朱红色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那扇门，曾经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冰冷的符号。而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最后的救赎。
他抱着怀里气息奄奄的苏瑶，在王府门前猛地停下，由于惯性，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他抬起头，看着那熟悉的大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入府以来，最失态、最绝望的一声嘶吼。
“来人！快叫所有医官！全部给我滚过来！！”
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自责与撕心裂肺的痛楚，传遍了整个靖王府，也传入了闻声赶来的下人们耳中，让他们无不为之一颤。
那个永远冷漠、永远强大的靖王，在这一刻，仿佛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