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寒夜送药情难近，旧伤复发意难平
深秋的夜露浸着凉意，顺着靖王府的飞檐滴落，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庭院里残菊的冷香，漫过寂静的长廊。顾云逸站在苏瑶的院门外，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汤药，指尖传来瓷碗的暖意，却暖不透心底蔓延的寒凉。
已是僵持的第五日，这五日里他每日遣人送来补品药材，皆由春桃代为收下，苏瑶始终闭门不出，未曾露过一面，更未曾有过半句回应。方才听闻秦风禀报，说春桃去药房取了消肿活血的药材，似是苏瑶后背撞在回廊柱子上的伤还未痊愈，甚至隐隐有加重的迹象，顾云逸便再也坐不住，亲自去后厨盯着熬了驱寒化瘀的汤药，趁着温热赶来，只求能亲手交到她手中，哪怕只说上一句关心的话。
院门上的铜环泛着冷光，顾云逸抬手欲叩，指尖悬在半空却又顿住。前几日他数次前来，都被苏瑶隔着院门冷声回绝，那句“你我之间，无话可说”还清晰地回荡在耳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迟迟不敢落下指尖。他知晓自己伤她太深，一句道歉太过轻浅，几日的示好也难以抹平她心中的伤痕，可他实在无措，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一点点传递自己的悔意。
犹豫半晌，顾云逸终究还是轻轻叩了叩门环，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苏瑶，我……我给你带了汤药，是驱寒化瘀的，对你后背的伤有好处，你开门收下吧。”
院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枝叶的轻响，衬得他的声音愈发孤寂。顾云逸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温热的汤药透过瓷碗传来温度，却让他手心渐渐沁出冷汗。他又耐着性子开口，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也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好好吃药，把伤养好。汤药快凉了，对你身子不好，你让春桃开门取一下也好。”
话音落下许久，院内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是春桃带着几分为难的声音：“王爷，小姐她……她还是不愿见您，汤药奴婢替小姐收下吧，多谢王爷挂心。”
院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春桃的身影从缝隙中探出来，伸手想要接过汤药。顾云逸却没有松手，目光越过春桃朝着院内望去，庭院里漆黑一片，唯有正屋的窗棂透出微弱的烛火，映出一道单薄的身影轮廓，显然苏瑶就坐在窗边，只是不愿露面。
他的心微微一紧，语气带着几分固执：“我想亲自把汤药交给她，就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春桃面露难色，转头朝着屋内望了一眼，见屋内没有动静，只能低声劝道：“王爷，小姐她身子不适，心绪也未平复，您就别再扰她了，奴婢保证一定看着小姐把汤药喝了，您放心便是。”
正屋的烛火晃动了一下，随后传来苏瑶清冷无波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彻骨的疏离：“春桃，接过药，关门。”
短短六个字，没有半分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在顾云逸心上。他握着汤药的手微微颤抖，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终究还是松开了手，看着春桃接过瓷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春桃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让她趁热喝，”顾云逸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语气中满是失落，“若是伤处难受，就传医官过来诊治，莫要硬扛。”
“奴婢记下了，王爷慢走。”春桃说完，便匆匆关上院门，将顾云逸的身影隔绝在门外。
顾云逸站在院门外，望着紧闭的院门，久久未曾挪动脚步。屋内的烛火依旧亮着，那道身影轮廓始终未动，仿佛他的到来与离去，都未曾在她心中掀起半点波澜。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心头愈发寒凉，那份深深的悔意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化开她心中的冰封，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多少，才能换得她一句原谅。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脚步沉重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背影在夜色中愈发落寞，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荆棘上，带着隐隐的疼。
屋内，苏瑶坐在窗边，听着院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下来。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底没有半分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寒凉。方才顾云逸的声音带着恳求和失落，她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心中的伤痕太深，那份被误解、被斥责、被逼迫的屈辱，早已在她心底刻下深深的印记，不是几句关心、几碗汤药便能抹去的。
春桃端着汤药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姐，汤药还热着，您快喝了吧，王爷特意盯着熬的，说是对您的伤有好处。”
苏瑶目光落在温热的汤药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放着吧，我没胃口。”
“小姐，您怎能不喝呢？您后背的伤本就没好，这几日又心绪不宁，若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春桃急得红了眼眶，忍不住劝道，“王爷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这几日他每日都过来，夜里还常常站在院门外发呆，看着实在可怜。小姐，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夫妻没有隔夜仇，总这么僵持着，对您身子也不好啊。”
“夫妻？”苏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悲凉，“春桃，你忘了我是为何嫁过来的吗？我们本就不是自愿的夫妻，他是高高在上的靖王，我是被迫替嫁的庶女，从一开始就隔着天差地别。前几日他那般对我，何曾念过半点夫妻情分？如今这般做，不过是碍于王爷的颜面，或是一时的愧疚罢了，并非真心待我。”
她顿了顿，抬手抚上自己红肿未消的手腕，指尖传来轻微的痛感，仿佛又回到了赏菊宴上被他死死攥住的那一刻。“我已经不敢再信了，春桃，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怕了，再也不敢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了。”
春桃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心中满是心疼，却再也说不出劝和的话，只能默默退到一旁，看着桌上的汤药渐渐凉透，像两人之间渐渐冷却的关系。
顾云逸回到自己的院落，心中烦躁难平，索性拿起一旁的长剑，朝着演武场走去。寒夜的演武场空无一人，月光洒在地面上，映出一片清冷的银辉。他拔出长剑，剑光凌厉，朝着空气挥砍而去，招式之间带着压抑的怒火与烦躁。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赏菊宴上的画面，苏瑶委屈落泪的模样、决绝离去的背影、方才隔着院门传来的清冷声音，一一在眼前闪过，让他心神不宁，招式也渐渐乱了章法。他想起自己当初的冲动与武断，想起苏瑶承受的所有委屈，心中的悔意愈发浓烈，挥剑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长剑脱手而出，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闷哼一声，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来他之前的旧伤并未完全痊愈，今日情绪激动，又这般剧烈动武，竟导致旧伤复发，胸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王爷！”秦风一直守在演武场外侧，见此情景，连忙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顾云逸，满脸焦急，“您怎么样？是不是旧伤复发了？快回房歇息，属下这就去传医官！”
顾云逸靠在秦风身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摆了摆手，声音虚弱：“不必……不必传医官，扶我回房即可。”他不想让苏瑶知晓自己旧伤复发的事，怕她担心，更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博同情，徒增反感。
秦风不敢违抗，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顾云逸回房，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又找来伤药给他敷上。顾云逸躺在床上，胸口的疼痛渐渐缓解了些许，却依旧浑身无力，脑海中想的还是苏瑶。他不知道，自己这般模样，若是让她看到，她会不会有半分心疼。
第二日清晨，顾云逸旧伤复发的消息还是没能瞒住，府中下人私下里议论纷纷，很快便传到了春桃耳中。春桃得知后，心中满是担忧，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苏瑶。
“小姐，方才奴婢听下人们说，王爷昨夜在演武场练剑，旧伤复发了，脸色惨白，连路都走不稳，您看……要不要去看看？”春桃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紧紧盯着苏瑶的神色。
苏瑶手中的针线顿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竟莫名一紧，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知晓顾云逸之前在战场上身受重伤，虽已痊愈，却落下了旧伤，每逢阴雨天或是情绪激动、剧烈动武，便会复发，疼痛难忍。
可这份担忧转瞬即逝，被心中的冰冷与疏离取代。她垂下眼眸，继续手中的针线活，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与我何干？他自己不知轻重，非要剧烈动武，旧伤复发也是自找的，自有医官照料，无需我去多管。”
话虽如此，她手中的针线却再也无法顺利缝下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云逸苍白痛苦的模样，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那份担忧却像藤蔓一般，悄悄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春桃看着她故作平静的模样，心中知晓她其实是在意的，只是嘴硬不肯承认，便又劝道：“小姐，王爷毕竟是因为您才心绪不宁，才会旧伤复发的，您去看看他，哪怕只是站一会儿，王爷也会很高兴的，或许你们之间的僵局就能解开了。”
“不必了。”苏瑶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与他早已无话可说，去了也是徒增尴尬，还不如不见。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春桃无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退出了房间。屋内只剩下苏瑶一人，她放下手中的针线，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眼底满是复杂。她承认，听到顾云逸旧伤复发的消息，她心中并非毫无波澜，可过往的伤害太过深刻，让她不敢再轻易靠近，生怕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
另一边，顾云逸躺在床上，精神好了些许，却依旧浑身乏力。他看着窗外的天色，心中满是失落，知晓苏瑶定然已经知晓自己旧伤复发的消息，却依旧没有来看他，可见她心中是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秦风端着汤药走进来，见他神色落寞，忍不住开口劝道：“王爷，王妃娘娘或许只是一时难以释怀，您不必太过失落，等王妃娘娘气消了，定会来看您的。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慢慢向王妃娘娘解释，总有一日王妃娘娘会原谅您的。”
顾云逸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他知晓秦风是在安慰自己，可他心中清楚，苏瑶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焐热了。他拿起桌上的汤药，一口饮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却远不及心中的苦涩浓烈。
接下来的几日，顾云逸安心在房内养伤，每日依旧会让下人给苏瑶送去补品与药材，却再也没有亲自前去探望，只是偶尔会站在远处，望着苏瑶院落的方向，默默发呆。苏瑶依旧闭门不出，每日只是研医书、练武功，打理着空间里的作物，看似平静无波，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顾云逸旧伤复发的事，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这日午后，苏瑶在院内晾晒药材，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来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她身形一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顾云逸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在秦风的搀扶下，缓缓走在不远处的长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时不时咳嗽几声，显然伤势还未痊愈。
他的目光朝着这边望来，恰好与苏瑶的目光相撞。四目相对的瞬间，顾云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慌乱，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瑶心中一紧，连忙移开目光，低下头继续晾晒药材，假装未曾看见他，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能感觉到顾云逸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浓浓的复杂与期盼，让她心中愈发慌乱，只想尽快逃离。
顾云逸看着她刻意疏离的模样，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心中满是失落。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在秦风的搀扶下，缓缓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沉重，背影带着几分凄凉。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苏瑶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满是复杂。她不知道，这份僵持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防线，还能坚持多久。而顾云逸心中也清楚，想要挽回苏瑶的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场因误会引发的风波，终究还未结束，往后的日子，他只能用更多的耐心与真心，一点点融化她心中的冰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