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没说话。
一阵风似的刮出去。
不到两分钟,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求饶声。
“慢点!慢点!老头子骨头都要散架了!”
路远拎着村里赤脚医生李瘸子的后脖领子,跟拎小鸡仔一样,大步跨进门槛。
手一松。
李瘸子踉跄两步,差点扑在炕沿上。
帽子歪了,鞋跑丢了一只,药箱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看病。”
路远就两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渣子。
李瘸子哪敢废话。
哆哆嗦嗦地从药箱里掏出脉枕,抓起苏瑶的手腕。
屋里静得吓人。
只有炕上老娘那拉风箱似的喘气声。
路远死死盯着李瘸子的脸,拳头攥得咯吱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
要是媳妇有个三长两短,他今天就把这就平了。
李瘸子的眉头皱紧了。
松开。
又换了一只手。
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头在苏瑶腕子上跳钢琴似的按了半天。
“说话!”
路远吼了一嗓子,房顶上的灰都被震下来二两。
李瘸子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却不是惊恐,是懵逼,还有点不可思议。
“路……路团长……”
李瘸子咽了口唾沫,嗓子发干,“这……这是喜脉啊!”
路远那股子要把房子拆了的杀气,瞬间凝固。
整个人僵在那儿,像座石雕。
“啥?”
“喜脉!千真万确!”
李瘸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来了精神,“脉象流利,如盘走珠,圆滑有力。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往苏瑶肚子上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着里面的小祖宗。
“这脉搏跳动极其有力,还带着点双弦之像。搞不好……肚子里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
双响炮?
路远脑子里嗡的一声,像炸了个响雷。
上一秒还是满身煞气的活阎王,这一秒,彻底傻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炕边。
两只手悬在半空,想摸摸苏瑶的肚子,又像是怕把那儿给戳破了,抖了半天,愣是没敢落下去。
那双杀过敌、握过枪、刚才还想捏断人脖子的手,这会儿比帕金森还抖得厉害。
“媳……媳妇儿?”
路远嗓子眼发紧,声音劈了叉。
苏瑶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
虽然还觉得恶心,但脑子清醒。
看着路远那副呆头鹅的样儿,心里好笑,又有点暖。
这男人,吓傻了。
“嗯。”
她应了一声,虚弱地往路远怀里蹭了蹭。
这一蹭,路远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动都不敢动,僵硬得像块铁板,生怕硌着她。
“远哥……我难受……”
苏瑶声音软绵绵的,带着钩子。
“哪儿难受?啊?是不是刚才颠着了?”
路远慌了神,单膝跪在地上,脸凑过去,眼神里全是惊恐,“我去叫车!去县医院!马上!”
“不是……”
苏瑶微微摇头,眼皮半抬,视线越过路远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门口。
门口。
刚才那个叉腰骂街的胖女人王桂花,正贴着墙根往外蹭。
她是路远大伯家的二儿媳。
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看着路远老娘好欺负,这才上门来抢地。
谁知道这煞星今天回来了!
本来还想看苏瑶的热闹,一听是喜脉,还是双黄蛋,王桂花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头,军婚受保护,破坏军婚那是重罪。
何况这还是怀了孕的军嫂!
这要是出了事,路远能把她皮扒了!
溜。
赶紧溜。
王桂花屏住呼吸,脚底抹油,正准备跨出门槛。
“远哥……”
苏瑶忽然捂住胸口,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做出一副要吐的样子,“呕——”
“怎么了?怎么了?!”
路远急得眼珠子通红。
苏瑶喘了口气,抬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门口。
“那味儿……”
她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股子雪花膏味儿……太冲了……闻着就想吐……”
苏瑶把头埋进路远怀里,身子瑟瑟发抖,“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想害咱们孩子?这味儿是不是有毒?”
轰——!
路远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
刚才的柔情蜜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比刚才更恐怖的暴虐。
害孩子?
有人要害他的种?
路远慢慢转过头。
脖子发出咔咔的脆响。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死死锁住了门口那团肥肉。
王桂花一只脚刚迈出门槛,感觉后背一凉,像是被毒蛇盯上了。
她僵硬地回头。
正对上路远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我……我是抹了点雪花膏……供销社买的……没毒……”
王桂花牙齿打颤,腿肚子转筋,那股子泼辣劲儿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路远没说话。
站起身。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步。
两步。
走到门口。
王桂花想跑,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迈不动步。
“二……二弟……我是你嫂子……”
“我没嫂子。”
路远声音很轻。
下一秒。
一只大手猛地探出,直接卡住了王桂花的脖子。
一百五六十斤的一坨肉,被他单手提了起来,脚尖离地。
“呃——呃——”
王桂花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拼命去掰路远的手指,却像是掰在一块钢板上,纹丝不动。
“雪花膏?”
路远歪了歪头,眼神冰冷,“熏着我媳妇儿了。”
“把她弄出去。”
苏瑶在炕上补了一刀,“我怕动了胎气。”
胎气。
这两个字就是圣旨。
就是免死金牌。
更是催命符。
路远手腕一抖。
“滚。”
并没有把人扔在院子里。
他拎着王桂花,像拖死狗一样,大步流星走出院门。
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
只见路远走到路边的雪堆旁。
扬手。
“啊——!”
一声惨叫。
王桂花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进了那个用来堆积牲口粪便和积雪的深坑里。
嘭!
雪沫子溅起半米高。
路远站在坑边,居高临下,从兜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抓过王桂花的那只手。
然后把手帕扔进坑里。
嫌脏。
“以后。”
路远环视了一圈周围噤若寒蝉的村民,声音不大,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谁再敢让我媳妇儿闻到一点不该闻的味儿,听到一句不该听的话。”
他指了指那个粪坑。
“这就是下场。”
说完,转身回屋。
“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把所有的窥探和恐惧,都关在了门外。
屋里。
路远快步走到炕边,刚才那副杀神样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媳妇儿……”
他搓了搓手,想碰又不敢碰,“那肥婆扔了。咱不闻那味儿。还恶心不?”
苏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这傻子。
她伸出手,拉住路远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上。
“远哥。”
苏瑶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咱们的孩子说,他饿了。想吃爹做的酸菜白肉,要放很多很多肉的那种。”
路远愣了一下。
随即,那张冷硬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傻得冒泡的笑。
“吃!这就做!爹给做!”
“把全村的猪都杀了给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