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正弯腰忙碌着,笤帚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埃,在从门缝斜射进来的光束里上下翻飞。季墨一步踏进略显空荡的铺面,高大娘立刻直起身,眼睛一亮,丢开手里的旧抹布就迎上来,双手在围裙上搓着:“哎哟!大侄女来啦!快歇歇脚!老头子,愣啥呢,赶紧给侄女倒碗热水去去乏!”
“高大伯、大娘,别忙活,我不渴,”季墨展颜一笑,神态自然而亲切,顺势便坐在了高大娘刚擦过的条凳上,“您二老商量得……差不多了吧?”她目光清亮,含笑看向二老,虽是问询,那温和语气下却有种不容拖延的利落劲儿。
高老伯放下笤帚,掸了掸衣襟沾的灰尘,在季墨对面坐下,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几分郑重和犹豫:“商量了,大侄女。你前头那些话,句句在理,我和老婆子听着都觉得是条明路。就是……这租金上……”他搓着粗糙的大手,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妨事,大伯您直说就好,”季墨身体略略前倾,眼神专注而真诚,“咱们开诚布公,好商量。”
高老伯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实不相瞒,早前也有人看中这铺子,出到每月五两银子!可……那人非要把铺子连后院全腾空让出来,我老两口指着这点地方糊口安身呢,哪敢答应?这事儿就……撂下了。”
季墨听完,眼都没眨,斩钉截铁道:“行!行情就照您说的,每月五两!我付一整年的租金,共计六十两——现银交付!”她声音清脆有力,目光扫过高大伯夫妇瞬间亮起的眼睛,紧接着抛出关键条件,“不仅如此,您老做的炊饼,只要您做得出来,我这边照单全收,按市价跟您现钱现结,绝不拖欠分毫!”
“哎哟!这……大侄女!你也太……太爽利了!”高大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高大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大侄女真仁义!我们也不能昧了良心占便宜!这样,”高老伯定了定神,指着铺面和通向后院的门帘,“前头这铺面你敞开了用,咋布置都行!我们俩还住后院,我把做炊饼的家把式挪到院角,另起个灶头,做了饼立时给你送前头,保管不耽误你生意!你看成不?”
“那就这么说定了了!”季墨心头大石落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站起身,“方便的话,我想瞧瞧后院,也好心里有个章程。”
“方便!方便得很!老婆子,快带大侄女去后头瞧瞧!”高老伯一迭声应着,高大娘已利索地撩开了那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侄女这边走!”
季墨跟着高大娘穿过窄门,眼前骤然开阔。这后院竟比想象中规整宽敞!三间不大的东厢房虽显旧但收拾得颇清爽。西侧搭着一个不小的杂物棚,杂七杂八堆着些农具家什和零散木柴。角落里,一扇小后门静悄悄地关着。
季墨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院角和水源位置,立刻发现症结:“大伯,您这院子里……没水井?平日吃喝用水,都靠外面挑?”
高老伯叹了口气,摇头道:“可不是么!老了,这把骨头经不起折腾,砍柴挑水都是重活儿,只能花钱买柴,再跑老远买水用。挑一趟回来,腿肚子直打颤。”
季墨心头飞快盘算:卤煮汤汁,没水井可不行!视线落在那满当当的杂物棚上,计上心头:“大伯,您看这样行不?那杂物棚腾出一半给我放柴禾。以后您用柴就直接从这里拿,再甭花那冤枉钱!”她顿了顿,迎着高大伯陡然激动的目光,又抛出重磅提议,“还有这水井,我出钱请人来打!就打在杂物棚旁边这空地,方便两边用水!您二老放宽心,我知道下水味儿冲,那些腥臊的粗活绝不在这儿弄,运来的都是预先拾掇干净的加工好的食材!”
“这……这如何使得!又是柴火又是水井的……”高老头儿眼眶泛红,声音都有些哽咽。高大娘也激动得一个劲儿搓着衣角:“这恩情……可咋报答是好!”
季墨温言安抚:“二老千万别见外。咱们以后屋檐底下过日子,就该互相帮扶,劲儿往一处使,谁家的日子都能好过些。您二老就当我是自家人,有啥难处只管开口。”
“好孩子!真是顶顶好的孩子!”高大娘抬手抹了下眼角,“说得好,像一家人!”高老伯用力点头,拍着胸脯:“别的不敢说,看院子、守门户、照应家伙事儿,这把老骨头还能使上劲儿!大侄女有啥安排,我们听着!”
季墨等的就是这句承诺,笑容如春日暖阳:“那我可真不客气了。高大伯,文书得请人好好写,您看成吗?把租金、收炊饼的约定、柴火共用、打井的事、还有各自该干啥不该干啥,都得写得明明白白,省得日后拉扯不清。”
“对!对!写明白!写明白才踏实!”高老伯迭声赞同,“找谁写?镇上那几位先生?”
“我有地方,”季墨胸有成竹,“就找醉仙楼的唐掌柜,他人脉广,文书也懂,离衙门也近,写好了直接去官府备案,板上钉钉,谁也挑不出理儿!”
“大侄女安排得太周到了!那咱们这就去?”高老伯看着季墨,眼中已是全然的信服。
三人脚步麻利地赶到镇上醉仙楼。此刻未到饭点,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些喝茶的客人。季墨熟门熟路进门,脆生生喊了一嗓子:“唐大叔!我来啦!”
“哎呦!是哪阵香风把我们家小仙女给吹来了?”楼梯处传来洪亮的笑声,话音未落,唐掌柜那福态的身影已笑着从楼梯上踱了下来,“你这丫头,我这几日的订单流水似的往上涨,你家怕是要连轴转了吧?”
“那可不,全赖大叔您这生意旺嘛!”季墨俏皮一笑,旋即正色说明来意,“唐大叔,今儿来找您帮忙的。我把西街那家炊饼铺盘租下来了,想烦请您寻位懂行的先生,帮我们写份规整的租赁文书,写完还得劳您陪着跑趟衙门备个案。”
唐掌柜一摆手,爽快道:“这点事还用求?举手之劳!走,文书直接在衙门写,那边师爷更熟路,办起来利索!”他当即招呼一个伙计,“去,跟衙门刘师爷知会一声。”
有人铺路就是顺当。一行人到了衙门,唐掌柜熟稔地与值班师爷打过招呼,三言两语说明缘由。师爷是明白人,见是唐掌柜带来的人情,更兼文书内容简洁明了——铺面范围、租期、租金数额交付、包销炊饼、共用柴火与水源、双方义务——字字清晰,没有纠纷隐患,当下便亲自提笔,一蹴而就。写罢,师爷抑扬顿挫念了一遍,季墨与高老伯夫妇都听得连连点头,全无异议。
“师爷辛苦了。”季墨适时开口,动作麻利地从袖中(实则在空间掩护下)取出三个小布袋:两个沉甸甸的装着六十两碎银,递给高大娘,“租金您收好!”又拿出一个分量略轻却更精致的袋子和一两整银,“这点润笔,劳您喝茶了,多谢师爷秉公执笔!”那一两整银悄无声息地滑入师爷掌心。
高大娘捧着沉甸甸的银袋,看着那盖着鲜红官印的文契,再看季墨这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手腕,忍不住小声对老伴感慨:“老天爷,大侄女跟醉仙楼这么亲厚,本事又这样通,咱这真是遇着贵人了……”
“唐大叔,家里那边得赶紧回去安顿了,”季墨转向唐掌柜,笑容灿烂,“明天!明天一准儿抽空来给您做‘小猪盖被’,我新琢磨出的硬菜,包您惊艳!”
唐掌柜眼睛一亮,随即正色道:“那可要快些!左东家那边刚谈妥两个邻县的大单,明天说不好就要催货,你可得提前预备妥当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季墨脆声应下,辞别唐掌柜,带着高老伯夫妇朝衙门外走。等走到熙攘的街面上,季墨才猛地一拍脑门,笑盈盈对二老道:“哎呀,光顾着盘算铺子的事,差点忘了跟二老好好告辞!您二老慢回,家里那头我这就去安顿人手器物,咱们随时通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