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既下,笼罩庭院的那股凝滞滞涩的空气终于松动开来,悄然流淌。紧绷在众人心头的那根弦,随着事务的尘埃落定,也缓缓松弛。紧绷的脸上逐渐流露出释然,虽然踏入这深宅大院的敬畏惶惑并未完全消散。
季墨平和的目光扫过厅堂。
“如此便好。”她清冽的声音在渐趋流动的空气中响起,“都各自去安顿吧。一个时辰后回此处用晚膳,尝尝咱们季府新厨娘的手艺。”
得了许可,兰儿、紫儿、红儿三个小姑娘早已按捺不住对新家的好奇,如同离笼的小鸟,脆生生应了句“是,姐姐!”,便脚步轻快地跟着伶俐的丫鬟婆子,雀跃着穿过厅堂侧门,向内院各自的居所走去。
隐约还能听见紫儿抑制不住的兴奋低语:“姐姐每个院子的名字都好有寓意呀!以后咱们都得让长姐少操心,多干活儿!”引路的婆子忍俊不禁地低声回应,心中不免暗喜,庆幸自己寻到了这般好的主家。
季大山、季大树兄弟俩领着子侄辈,并未进入自己的院落,反而兴致勃勃地在阔大的庭院里转悠起来。书房、议事厅、待客厅、花房……每一处都令他们惊喜交加。
季大树大手一挥,声音洪亮:“以后诸事都听墨的安排!有二心的趁早滚蛋!”跟在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残留着未褪的忐忑和一种被洪流推着向前、略带茫然的振奋。他们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一路上微微佝偻的腰背,努力适应脚下光洁坚实的青石板路,齐声应道:“放心!墨丫头就是我们的命!”
吴氏和蓝氏妯娌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手心依旧潮热。看着身边垂首恭立的新丫鬟婆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元嬷嬷机敏,立刻上前一步,温言提醒:“夫人,让老奴引路,先去怡山轩、树语轩瞧瞧?大姑娘安排的院落,景致定是顶好的。”两位夫人这才如蒙大赦,连声道“好,好,麻烦嬷嬷了”,脚下虽有些发飘,却带着初探新域的新奇,在元嬷嬷和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小心翼翼地走向属于她们的新天地。
叶红英也领着那位娴静的绣娘,向季墨郑重一礼:“大姑娘辛苦,我先带她去英姿阁拾掇拾掇。”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份找到归属后的踏实感。
盛云溪放好东西打发侍女归置屋子,走到季墨身边一笑。“墨,”她的声音带着点调皮,“我不回京城了好不好?银子都给你!我可是用条件跟轩辕璟换的。”
“随你,”季墨语气平淡,“我无所谓。不过,你以后得负责教我几个妹妹读书识字,让她们学着做个真正的贵女。”
“保证完成任务!”盛云溪立时应下。
“还有,奶茶甜品店,你和天雅姐姐都有份额,攒些自己的嫁妆吧。”
“当真?!”盛云溪眼睛倏地亮了,喜出望外,“墨,好妹妹,你可真好!那……我们也能去店里经营照看?”
“自然,”季墨点头,“我会另选宅第,打造一处适合贵女们聚会谈天的雅苑。你们都可以参与其中,学着打理。”
“太好了!妹妹,你真是我的亲妹妹!”三个女孩凑在一起,忍不住激动地畅想起来,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憧憬。
左天雅看了一眼季墨,“云溪,我们逛逛去吧,墨妹妹肯定有很多事情安排,我们不打扰她吧。”
“哎,是我不懂事。墨,我们去走走,你莫要太劳累啊!”
说完俩人牵手走了出去…
转眼间,方才还人影攒动的偌大厅堂变得空旷起来。午后的斜阳穿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将长长的、斑驳的光影投落在地面。细小的尘埃在几束光柱里,静默无声地旋舞升腾。
只剩季墨独自立于厅堂中,府邸的巍峨壮丽、仆从的恭敬整肃、连同未来沉甸甸的担子,于此刻,都无比真实地、重重压在了她虽显纤瘦却无比坚韧的肩膀之上。
她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大厅的主位。指尖拂过那张同样簇新、散发着淡淡木香的紫檀雕花椅扶手,触感冰凉温润。
身旁的丫头婆子赶紧恭敬给这位季家真正的掌权人行礼;老奴唐氏,是唐总管选房的表亲,来自乡下,今年三十五了,一生没有生育,被婆家休弃!一生不想再嫁,跳河自尽被唐爷家大老爷救下,本来侍候唐家老祖宗五年了,唐表哥说让我来侍候您。说您是极好的主子,能让我一生无忧!我已经签下死契。主子请放心吩咐!
这肯定是靠谱的唐叔真心实意为自己挑选培养的!季墨心里又给唐总管加分。
好,我没那么多规矩,也不要跪来跪去的,有场合只行礼就好。
以后叫你唐姑姑吧,负责这个院子所有事情!
明天你去牙行挑选一些人手,培养一下,咱们院子留几个,其他交给元嬷嬷。
“是,主子,”
唐姑姑顺手拉起旁边几个丫头,这三个丫头也是跟了我两年了,比较踏实,我一并带来了,您给赐名吧,”
季墨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女孩,“嗯,看不出什么,先观察几天再说。”
“都起来说话,你们只记得一件事,我不允许背主!一旦发现端倪,绝不留情!”
“谢主子给我们机会!”
认字吗?
来到季府,唐大总管就给我们开了班,每天晚上学习一个时辰,季府下人都在识字!
季墨心里又给唐叔加了分!
以后咱们府里,除了过年,平时没有跪拜。行礼就好!
“是。”
还有我的屋子不许任何人入内,包括你们!
“那晚上…”
“不需要陪夜,”
“是!”
下去归置吧。
“季府。”征途第二站,心底再次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眼。
从季石村那扇吱呀作响的老屋柴扉,到眼下府城中这幽深的庭院。家,这个字的重量与疆界骤然变得浩瀚而沉甸,远不止于栖身之所。它是整个家族命运的拐点,是她亲手推动、也必须倾尽心力守护的新起点。
属于季府的故事,在这秋日余晖温柔又带着一丝凛冽锋芒的怀抱中,才刚刚掀开!
庭院另一端,季文昊已寻到“沐昊居”。他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那道明显高出普通门槛一大截、象征身份天堑的乌木门槛。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院门旁那对小巧玲珑的石鼓,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直接沁入了心田最深处。
一旁垂手侍立的小厮轻声询问:“少爷,奴才先去里间铺床,您有何吩咐?”
季文昊猛地回神,脸上挤出一个尚未熟练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好,好,去吧。”
那稚嫩的声音,飘浮在崭新院落的寂静上空,带着初来乍到的生涩局促,却也隐隐透出一股对前路从未有过的憧憬与期盼。
而在内宅“墨香阁”的幽深廊下,元嬷嬷正肃容对新分配来的大丫头们逐一训话,字字句句清晰如同刻入戒尺:“……都给我记牢了,大姑娘是咱这府里的定盘星!伺候主子,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丫头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午后最后的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发出几声细碎清响,宛如这深宅大院里无数繁复森严的规矩,正无声地、一件件落定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