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仆妇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巨大的砂锅“百珍锅”冒着令人垂涎的香气被端上桌，紧随其后是用红绸缎小心裹住、敲开泥壳后荷叶清香扑鼻的叫花鸡。
紧接着是酥炸小黄鱼、红烧鲤鱼（取“年年有余”）、清蒸鲈鱼、香酥排骨、水晶肴肉、素炒什锦、八宝饭……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瞬间将巨大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浓郁的年味几乎凝成了实质。
季大树看得眼睛都直了：“我的老天爷！这比财主家的年夜饭还丰盛！”
“都是托了墨丫头的福！”蓝氏也惊叹，“闻着这味儿，早上那点东西算是白吃了！”
季大山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肘子肉，感慨道：“以前在老宅，哪敢想有今天？能吃上块肉都是好的。现在……啧啧，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吴氏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今天高兴，大家敞开肚子吃！别客气！”
“是得敞开！”季大树夹起一块鲜嫩欲滴的烤鸭，学着季墨刚才的样子，笨拙地想卷在薄饼里，结果弄得到处是酱，“哎哟，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墨丫头，这怎么弄来着？”
“哈哈，大伯，您得这样……”季文杰立刻放下碗筷，像个小先生一样凑过去，指点着季大树如何铺饼、放鸭肉、蘸酱、放葱丝，“要卷紧！看我的！”说着就麻利地卷好了一个，得意地咬了一大口。
大家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季荷花指着另一盘卤味：“这五花肉薄得像纸！快尝尝，肥而不腻！”季兰儿乖巧地给每个长辈布菜，夹起一块卤味拼盘里的晶莹卤蛋：“长姐，尝尝这个。”
文杰刚被烤鸭噎到，急忙喝汤，大着舌头说：“这百珍锅真鲜啊！二姐，快尝尝里面的牛筋，又烂又香！”他刚帮季兰儿捞起一块牛筋，又看着那盘酥炸小黄鱼，赶紧又夹了一条放进自己碗里，“这个我也爱吃！”
李氏笑骂：“你个小贪心鬼！小心撑圆了你的小肚皮！”
“过年嘛，吃圆了才喜庆！”文杰毫不在意，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满桌菜肴香气缭绕，欢声笑语伴着杯盘叮当，小小的暖阁被富足、祥和与浓浓的亲情填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京畿皇城。整座宫城沉浸在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沸腾的年节氛围中。
银装素裹的殿宇被无数巨大的红纱宫灯点燃，暖黄的烛光映照着厚厚的积雪和冰凌，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华。檐角悬挂着缀有金铃的宫穗，偶尔被风拂过，发出清越悠远的脆响。
空气中，是沉香、苏合香、椒兰等名贵香料混合的馥郁气息，宫人们身着崭新统一的锦服，垂首肃立，行止无声，却在庞大宫殿群的每个角落高效有序地穿梭，只为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宫廷盛宴——皇帝亲临的年夜宴，而更添一份隆重的是，今夜同时也是五皇子轩辕璟的成年及封王典礼。
紫宸宫内，帝王居所，温暖如春。巨大的银霜炭无声地在蟠龙浮雕铜鼎中燃着，熏笼内温暖的气流徐徐上升。皇帝轩辕泽宇身着明黄九龙衮服，端坐在宽大的御座之上，虽面带一丝年节应有的和煦，但眼底深处仍是惯常的威严。他面前，几位重臣与宗室亲王依序而坐，正低声交谈，气氛庄重而谨慎。
殿外的丹陛之下，广阔的广场早已布置妥当，一张张紫檀木大案井然排列，精美绝伦的珐琅器皿、白玉镶金筷子熠熠生辉。宫乐署精心编排的雅乐悠扬回荡，却似乎压不住各处角落里隐秘的低语与紧张的筹备。
五皇子轩辕璟一身崭新的亲王常礼服（虽尚未正式册封，但所穿已逾制），绛紫为底，金线绣着蟠龙云纹，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愈发俊朗沉静。他立于一群同样华服的皇子之间，却似青松立雪，有种独特的内敛锋芒。
今夜是他的大日子，十六岁成年礼，意味着他将脱离这深深宫闱的束缚。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熟悉的恢弘景象——盘龙柱、雕梁画栋、汉白玉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与倦怠。
终于，吉时将至，司礼监大太监手持拂尘，在高高的御阶前尖声唱喏：“皇上驾到——众皇子、宗亲大臣入席——”
殿内殿外顿时鸦雀无声，只有窸窣的衣袂摩擦声。皇帝在近侍的簇拥下缓缓步出紫宸宫，登上高台主位。众皇亲贵胄文武大臣依制跪拜，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开阔的宫苑上空，“今夕除夕，普天同庆，亦是朕之五子轩辕璟成年之吉日，双喜临门，朕心甚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人群前方的五皇子身上。轩辕璟出列，跪于丹陛之下，脊背挺得笔直。
皇帝环视众人，缓缓展开手中早已备好的明黄卷轴，神色肃穆而郑重：
“上承天心，下应人意。皇子萧煜，天资聪颖，德才兼备，孝悌忠信，克俭克勤。兹值其成人之礼，特旨晋封为亲王，赐号‘瑞’，授金册金宝，赐居原靖安侯府邸，敕建瑞王府！望尔恪守祖训，辅弼社稷，不负朕望！”
“儿臣轩辕璟，叩谢父皇天恩！定当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萧煜的声音清晰平稳，重重叩首。
“瑞亲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整个广场爆发出整齐洪亮的恭贺声，声浪在宫墙间回荡。
封王旨意一下，殿前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精致的宫廷御膳如流水般呈上，珍馐百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九珍烩、煨熊掌、玉簪里脊、佛跳墙、蟹粉狮子头……器皿皆是金玉琉璃，极尽奢华。
然而，在这座象征着权力顶点的金色鸟笼里，每一口美食似乎都含着规矩与审慎的滋味，远不如那远方小镇里，一家人围坐分食那一锅喧腾热烈的“百珍锅”、一只带着泥土芬芳的叫花鸡来得开怀与真实。
就在宫宴正酣，皇家烟火照亮京畿半边夜空之时，一位内侍悄无声息地走到新任瑞王轩辕璟身后，将一只包裹在明黄锦缎中的小小食盒轻轻放在他案几一角。轩辕璟目光微动，修长的手指拂过锦缎的冰凉丝滑，不着痕迹地打开一丝缝隙。
只一眼，一股奇特的、霸道的、混合着荷叶清香和油脂焦香的浓郁味道隐隐溢出，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只被处理得干净利落、通体红润油亮却带着江湖烟火气的…叫花鸡？
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情愫掠过轩辕璟深邃的眼眸，瞬间即逝。快得无人察觉。思绪飞到了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