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囚笼……振翅的苍鹰……
“囚鸟”与“苍鹰”的对比如同闷雷在他脑中炸响、轰鸣。
轩辕琛从未从这个角度审视自己根深蒂固的欲望。一直以来,那金灿灿的至尊之位就是最高的目标,是不容置疑的天经地义。
可季墨描绘出的帝王生涯——冰冷、窒息、充满致命陷阱,与他心中掌控一切的想象截然相反。而那个“富甲天下的实权亲王”……自由如风,影响力无所不在,更像一片从未向他展露过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壮阔旷野,带着致命诱惑猛然冲击着他的认知。巨大的颠覆感让他一时失语,心神剧震。
死寂仿佛凝固了时间。
终于,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轩辕琛缓缓抬起手。他的指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带着某种艰难决断后的沉重,伸向脸上覆盖的银质面具。
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面具摘下。
烛光清晰地照亮了一张年轻英挺的脸庞。剑眉浓密,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紧抿。然而,这张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却布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沉刻下的阴鸷。当他再看向季墨时,那双曾充满傲慢与杀意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震惊过后的茫然、陷入深思的挣扎、立场动摇的犹豫,以及……一丝被全新可能性点燃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取代了所有过往的冰冷算计。
他将那冰冷的面具轻轻搁置在旁边的矮几上。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沉重枷锁。
“……你,”他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疲惫,更有一种被强行开启新视野后的新奇与沙哑,“你这番话……当真是惊世骇俗。”
季墨直视着他真实的容颜,捕捉到他眼中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和逐渐明晰的权衡考量,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半分。她微微颔首:“惊世,只因芸芸众生皆被那权位光环所惑,少有人能跳脱出‘囚笼’之困,去看‘囚笼’之实。民女此番议论,殿下不必急于评判,只需静心思量其中之‘利’与‘弊’。是舍却一身自由,去搏一个万般羁縻的至尊虚名,还是握一方实利,做一位自在潇洒的无冕巨擘?这个选择的权利,从来只在殿下您自己的掌中。”
轩辕琛的目光深邃,紧紧锁在季墨脸上,沉默良久。
片刻,他忽地低笑一声,笑声中再无先前的窘迫与暴戾,反而透出一种苦涩后的释然,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呵……季墨啊季墨!”他感叹着,语气难辨自嘲还是赞赏,“世人皆道本王手段狠辣,步步为营,精于算计。千算万算,却未曾料到,今日竟会被一个女子一言……慑心夺魄,几乎动摇本王多年执念,几欲改弦更张!”
他猛地站起身,负手在堂中踱了几步。那脚步,竟显出几分久违的轻松,不复之前的压抑与僵硬。“好!好一个‘笼中之雀’与‘振翅苍鹰’!此论,当真是……”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凝,“振聋发聩!”
他倏然转身,目光再次落在季墨身上。这一次,眼神彻底变了。审视仍在,但其中已满溢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闪烁着一丝对同等级智慧的热切与惺惺相惜。
“季墨!”轩辕琛连称谓都郑重其事地换回了全名,语气无比诚挚,“本王……今日服你!非只服你之奇巧才思,更服你之卓绝见识,服你之盖世胆魄!这泱泱天下,能看穿本王所思所想,又能以这般犀利言语震醒本王者,你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言毕,他竟然大步走近季墨面前,摒退亲王的威仪,深深一揖,姿态放到了最低:“之前种种冒犯掳掠,是本王大错特错,有眼无珠!冒犯之处,还请季……请季姑娘海涵!从今往后,你季墨的事,便是本王轩辕琛的事!桃花丫头,本王即刻下令悉心照料,定保她毫发无损,一会儿送过来!本王在此立誓,只要本王在南六省一日,便无人敢动你分毫!今日这等腌臜蠢事,绝不再有!”
这一礼,代表了立场的彻底逆转,也宣告了这场危机解除。
季墨心中最后一点警惕终于悄然落地,尘埃落定。她面上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平静,坦然受了这一礼:“殿下能于方寸间悬崖勒马,明辨局势与长远利弊,是为大智慧。
过往一切,既已说开,我季墨也并非睚眦必报之辈。前尘旧事,随风而去便是。”
可不知尊贵的琛王殿下诚意所在!
“你…你…何意?”轩辕琛疑惑。
“殿下明鉴,”季墨语气平静,目光却清澈坚定,“我主仆二人,平白遭此劫难,被不明身份者掳至深山。即便我不追究殿下误伤之责,殿下总需给世人(尤其是密切关注我动向之人)一个交代?尤其是我们联盟商号。
否则,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毫无征兆地请了一位平民女子至此密谈?何以取信天下?岂非更加令人疑窦丛生,适得其反?”
轩辕琛闻言一滞,再度陷入了短暂却深刻的思索,显然季墨点到了关键处。
季墨见他踌躇,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坦率与神秘:“殿下是否好奇,我一介女流,因何能屡出奇物,有这过人之能?”她微微停顿,迎着对方探询的目光,缓缓道:
“时至今日我也不瞒着殿下,只因我有世外高人为我铺路。家师乃云游四方、道法自然的大能之士。因缘巧合,才幸蒙其青眼,收为门徒,授我经世之识。此番遭遇劫难……”她语气笃定,“家师定已在来路之上。他老人家清修多年,唯一的爱徒遭此境遇,如何能袖手不顾?”
“季姑娘,本王……确实听闻你有尊师护佑,可……”轩辕琛欲言又止,心中已将这尚未露面的“师父”列为关键变数。
“呵呵,”季墨轻笑,“您是不信,还是担忧?”
“不,不是不信……”轩辕琛面色微变,他深知此刻局面虽暂缓,但这神秘的师父成了新的压力源,犹如骑虎难下,“只是……”
“若我师徒真存心与您为敌,”季墨打断他,目光清澈而锐利,“您觉得,我们还会有此刻在这里商谈合作、共谋发展的余地吗?!”
【此时,季墨早已悄悄以意念通知了萝莉准备登场!】
就在气氛微妙之际!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声震屋瓦:“大胆狂徒!竟敢暗算吾之唯一爱徒!!”
循声望去,一位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周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仙家气韵,竟凭空悬立于灯火煌煌的大堂上空!
他面罩寒霜,双目如电,直刺轩辕琛。
“师父!师父息怒!”季墨反应极快,脸上立刻浮现“惊喜”,恭敬地向老者拱手行礼。她语速略快,带着解释的急切:“这位是琛王殿下,原是诚心相邀,奈何他手下行事鲁莽才生了误会,不慎冒犯于徒儿。如今误会已然澄清,还请您老人家放心,不必动怒。”
“当真?”老者(萝莉扮演)凛冽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多盯了轩辕琛一眼,威压如山。
“千真万确!”季墨语气肯定。
“哼!你这丫头……”老者佯怒瞪了季墨一眼,语气不满,“为师生平最不喜这等凡俗纷争,你偏惹这大麻烦上身,害为师一番好寻!”
“师父息怒,师父息怒!”季墨连忙赔罪,神态恳切,“是徒儿惹事生非。只是事出突然,情理之中不得不发信号惊扰您清修……徒儿罪过。”
“哼!”老者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这才再次严厉地投向下方。
此刻的轩辕琛,早在仙师凭虚临空现身的瞬间就已被震慑得懵在当场,亲眼目睹如此“仙迹”,心神激荡,听闻季墨主动为他开脱,心绪更是如同波涛翻滚,既惊且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余下巨大的茫然与敬畏。
他慌忙整顿衣袍,朝着空中的老者恭敬一拜:“晚辈……晚辈轩辕琛,拜见仙师!”
他堂堂亲王之尊,此刻的自称也变成了“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