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赌船3
顾沉舟在丝绒椅上落座,姿态放松却不失优雅。他随手将那个装着汇丰担保函和登船卡的信封放在手边的台面上,目光再次投向游泽铭,唇角同样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让三少久等了。”顾沉舟的声音平稳无波,“东西,我已经收到。牌局,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话,游泽铭对站在一边,由汇丰银行委派来的监督人员抬手示意了一下。
汇丰派来的监督人员是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白人,西装笔挺,神情肃穆。他微微欠身,用流利但略带腔调的普通话说道。
“顾先生,游先生。根据担保协议,在牌局开始前,请允许我再次确认双方身份及汇丰出具的担保函正本有效性。”
他接过顾沉舟递来的文件袋,以及游泽铭那边同样递出的一份副本,走到赌台旁特设的监督席,在明亮的射灯下,极其仔细地核对印章、签名、防伪标记以及每一个条款细节。
空气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中年白人偶尔调整眼镜位置的动作。
赵启明和周永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监督员的手。游泽铭则靠回椅背,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显得耐心十足,但眼底深处那抹审视的光芒并未褪去。
顾沉舟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赌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深绿色丝绒台面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崭新的扑克牌尚未拆封,整齐地码放在荷官即将就位的位置旁。
空气中雪茄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些,混合着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
监督员终于抬起头,将两份文件分别递还给双方,声音清晰而刻板:“文件核对无误,真实有效。担保条款即时生效。顾先生,根据担保条款,你自动获得三亿三千万美金的筹码,如果赢了,这些筹码会自动转到您在汇丰的账户中去。”
“要是输了,那么您刚从我行贷款的三亿三千万美金,将会被冻结!请问顾先生,您确认吗?”
“确认。”顾沉舟心中冷笑,游泽铭真是好手段,连自己从汇丰贷了多少款都能知道,并且把赌局的金额刚好限制到这个数字!
游泽铭听到顾沉舟确认,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监督员转向侍立一旁的赵启明:“赵老板,请荷官入场。”
赵启明连忙点头,按下了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呼叫器按钮。仅仅几秒后,侧门无声滑开。
走进来的荷官并非想象中那种风情万种的美女,而是一位年约四十、身形瘦削、穿着笔挺黑色马甲与白衬衫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平静得近乎刻板,眼神如同古井无波,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步伐稳定地走向赌台中央。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每一步都丈量过一般。
经过周永年身边时,周永年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自得。
“这位是陈师傅,今晚的荷官。”赵启明介绍道,语气带着刻意的尊重,“陈师傅在濠江从业二十年,经验丰富,绝对公平公正。”
陈师傅向监督员和赌台两端的顾沉舟、游泽铭微微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言语。他站定在荷官位,戴上另一副崭新的白手套,目光落在赌台中央那几副未拆封的扑克牌上。
他拿起其中一副标准尺寸的牌,动作流畅地撕开透明封膜,取出牌张,动作娴熟地开始洗牌。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牌张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翻飞、交错、堆叠,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沙沙”声,手法纯熟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精确。
洗牌完毕,陈师傅将牌整齐地放在切牌器上,推向监督员方向,示意其检查。
就在监督员伸手欲取切牌器检查牌序的瞬间,异变突生!
陈师傅那双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操作的手,不知是台面过于光滑还是新牌过于滑手,动作猛地一滞。
那副刚刚洗好、堆叠整齐的扑克牌,竟然从切牌器边缘滑脱,“哗啦”一声,散落一地!五彩斑斓的牌背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陈师傅那张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连忙躬身去捡。一旁的侍者也立刻上前帮忙。
众人脸色全都一变,只有顾沉舟笑了,对着李峥说道:“这位师傅果然是经验丰富,表弟,我看以你的洗牌手法,也可以去澳门混上个二三十年了!呵呵!”
听到顾沉舟这么说,李峥也配合道:“我那三脚猫的手法可上不了台面,不过我看这位师傅的手也太笨了,干脆我来帮帮你吧!”
李峥说着,高大的身体已经站到了那个陈师傅的身前,并且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掉落在地面的扑克牌上。
他那只穿着锃亮黑色皮鞋的大脚,不偏不倚,正正地踩在散落在地毯中央、几张重叠的牌背上。
鞋底粗糙的纹路清晰可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将那些精美的图案死死压在脚下。
整个钻石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陈师傅捡牌的动作僵在半空,那张刻板的脸终于彻底失去了平静,愕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凝固在眼中。
他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拨开那只脚,但李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无法撼动的墙,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周永年脸上的得意和猥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因惊愕和愤怒而涨红的颜色。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半截,指着李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你干什么?!懂不懂规矩!快把脚拿开!”
赵启明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僵了,勉强维持的弧度显得极其僵硬。
他慌忙上前一步,试图打圆场,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顾总,顾总!误会!纯属意外!陈师傅一时失手,牌脏了,我们立刻换新牌!李…李先生,请您高抬贵脚,这牌…这牌不能用了!”
游泽铭眼底那冰冷的审视瞬间被一种深沉的怒意取代,他没有立刻发作,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旁边的周永年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汇丰的监督员,那位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中年白人,眉头紧锁,脸上职业性的肃穆被震惊和严肃取代。
他快步绕过赌台,走到散落扑克牌的区域,目光锐利地扫过被踩住的牌,又看向李峥,最后落在顾沉舟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顾先生!这严重违反了牌局规则!扑克牌是神圣的赌具,任何污染或可能的污染都将导致其无法使用!请立刻让你的保镖移开脚!这副牌必须立刻作废封存,更换全新、未开封的扑克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沉舟身上。
顾沉舟端坐在丝绒高背椅中,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当然,规矩我懂。牌脏了,自然要换。”顾沉舟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不过,监督先生,在换新牌之前,我倒是想问问三少和赵老板……”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脸色发白的陈师傅和心虚的周永年。
“这位‘经验丰富’的陈师傅,开场就表演了这么一出‘失手’,究竟是手艺生疏了呢,还是……”顾沉舟的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有人特意交代的‘节目’?”
顾沉舟的话语让周永年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地瞟向游泽铭,又触电般缩回,嘴唇哆嗦着,想辩驳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赵启明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搓着手,声音干涩发紧:“顾总!您…您这是说哪里话!绝对是意外!陈师傅是老人了,手滑,纯属手滑!”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还僵在地上的陈师傅一眼,“还不快收拾干净!”
陈师傅被赵启明一瞪,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又想弯腰去捡那些散落的牌,尤其想碰李峥脚下那几张。
但李峥魁梧的身躯纹丝不动,踩在牌背上的脚没有丝毫挪开的意思,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着陈师傅的手,带着无声的警告。
陈师傅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一下,终究没敢真的去碰李峥的鞋,只捡起了旁边散落的两张牌,动作僵硬而狼狈。
汇丰的监督员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他显然也捕捉到了周永年和赵启明那瞬间的不自然。
他转向赵启明,语气严肃刻板:“赵先生,无论原因如何,这副牌受到污染已是事实。根据规则,必须立即封存,不得再触碰,并更换全新的、未开封的扑克牌!这是保证牌局公正性的基本前提!”
他加重了“公正性”三个字,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顾沉舟脸上。
“顾先生的要求符合程序。在更换新牌前,请陈师傅解释清楚刚才的操作失误原因,并确认是否受到任何外部指令影响牌局公正?”
周永年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来,指着顾沉舟和李峥,声音因为羞怒而扭曲:“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顾总,你不敢赌就直说!让你的保镖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想搅黄牌局吗?监督先生,你别听他的!他就是在拖延时间,想耍赖!”
游泽铭缓缓地抬起手,制止了周永年歇斯底里的咆哮。
“监督先生,按规矩办,更换新牌。至于陈师傅……”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汗如雨下的陈师傅身上。
“你是赵老板请来的‘老师傅’,规矩应该比我更懂。监督先生问话,你要如实回答。”
陈师傅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领口,那张刻板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形。
汇丰监督员冰冷的目光和游泽铭那如同实质般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脊梁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在周永年、赵启明和游泽铭之间疯狂游移,仿佛在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我……”陈师傅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姓陈的!你敢胡说八道一个字试试!老子让你在濠江混不下去!你全家……”周永年在一边说道。
“啪嗒!”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突兀地响起,瞬间打断了周永年歇斯底里的威胁。
是游泽铭。
他手中那枚铂金打火机的翻盖被他用拇指轻轻一弹,合上了。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永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剩下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脸上只剩下惊恐和茫然。
游泽铭甚至没有看周永年一眼,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陈师傅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陈师傅,监督先生问话,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陈师傅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在游泽铭那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他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被彻底碾碎。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不是……没人……指使……是我……手滑……太紧张……”
“很好。”汇丰监督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依旧,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他没有追问下去。
他转向侍者,语气刻板地下令:“立刻封存地上所有散落的牌,包括被踩住的部分,任何人不得触碰!立即更换三副全新的、未拆封的标准扑克牌,由我本人亲自拆封检查!”
侍者连忙应声,迅速取来特制的透明密封袋和镊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捡拾散落在地毯上的牌,对于李峥脚下那几张,则用眼神请示。
李峥直到这时才缓缓抬起了脚,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仿佛在确认鞋底是否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顾沉舟看着侍者用镊子夹起那几张鞋印清晰的牌,小心地放入密封袋。他端起旁边侍者刚奉上的骨瓷茶杯,没有喝,只是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