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环保厅会议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低鸣,将钟长河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这位刚破格提拔的省长正用指节轻叩桌面,目光扫过墙上巨幅污染企业分布图——红色标记如燎原之火,在本省地图上烧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第七督查组昨晚在昌化县被扣了。”执法队长赵刚将一叠照片推到桌心,粗糙的指腹在暴力抗法的字样上摩挲,“李化工的老板带着三十多个工人堵门,说再查就去省政府静坐。”
钟长河捏起张照片,画面里穿制服的督查员被推搡着撞到执法车,镜头捕捉到李老板嘴角那抹挑衅的笑。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短信,配图是儿子放学的背影,只有冷冰冰一行字:适可而止。
继续查。省长将照片按在文件堆里,钢笔在批文上划出遒劲的签名,告诉督查组,我明天去现场。
这个决定像投入沸油的火星,让本就紧张的办公室骤然沸腾。副厅长张启明推了推眼镜,保温杯在桌上磕出轻响:钟省长,李化工是昌化县纳税大户,县委王书记今早还打电话...
纳税大户就能把污水排进饮用水源?钟长河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全省环保执法视频会议。
当钟长河带着执法队伍出现在李化工门口时,早春的寒风正卷着刺鼻的硫化物气味。赵刚注意到省长今天特意穿了件深灰色夹克,袖口磨出细毛边——和三年前在矿难现场见到的那件一模一样。警戒线外突然爆发出骚动,李老板举着扩音喇叭高喊:大家看清楚!就是他要砸咱们饭碗!
钟长河拨开人群走向排污口,冰面下墨绿色的污水正汩汩涌动。他蹲下身时,皮鞋陷进结着薄冰的泥地,赵刚想递手套被他摆手拒绝。指尖触到污水的瞬间,他想起上周在医院见到的那个患白血病的孩子,母亲攥着化验单哭到浑身发抖。
赵队,我起身时声音沙哑,取样,送检,按上限处罚。
警笛声突然刺破喧闹,几辆挂着省厅牌照的越野车疾驰而来。李老板的脸色瞬间惨白,而当省环境监测中心的老周带着团队跳下车时,钟长河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几分。这位鬓角斑白的老专家抱着监测仪器,棉服上还沾着实验室的粉笔灰。
钟省长,我们连夜做了全流域检测。老周打开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图清晰显示着污染扩散轨迹,苯系物超标187倍,已经影响到下游三个乡镇的水源地。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报告,纸张边缘被反复翻阅得起了毛边,这是近五年的监测数据对比,李化工的偷排轨迹一目了然。
李老板突然冲向监测车,被赵刚眼疾手快地按住。老周扶了扶眼镜,继续道:我们还带了便携式质谱仪,现在就能现场出结果。他蹲下身将探头插入冰窟,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当致癌物超标的检测结果投影在执法车侧面时,几个刚才还在起哄的工人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木棍。钟长河接过老周递来的检测报告,指腹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检测数据——这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各位乡亲,钟长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知道大家担心生计,但我们不能用子孙后代的健康换饭吃。钟长河转身指向远处冒着黑烟的烟囱,省发改委已经制定了产业转型方案,县里的生态产业园下个月开工,优先录用各位。
暮色四合时,检测车的灯光刺破黑暗。钟长河站在厂区门口看着排污口被封堵,老周抱着保温杯凑过来:钟省长,您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太湖做的底泥修复吗?寒风吹乱老专家花白的头发,当时也有人说我们疯了。
钟长河望着远处渐次熄灭的车间灯火,想起那个白血病孩子床头摆着的全家福。赵刚突然跑过来递上手机,屏幕上是省电视台的紧急插播新闻——省环保厅联合多部门出台新规,所有高污染企业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整改。
老周,钟长河接过老专家递来的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明天去趟环科院,我想听听你们对生态补偿机制的建议。
夜风中,监测仪器的蜂鸣声渐渐平息,远处村庄的灯火星星点点。赵刚望着我的背影,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总是穿着旧夹克的省长能让整个执法团队甘愿赴汤蹈火——不是因为雷霆手段,而是那双始终盯着排污口的眼睛里,燃烧着从未熄灭的光。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老周的团队已经在实验室里忙碌起来。显微镜下,藻类细胞正在洁净的培养液中舒展游动,像极了新生的希望。而在省环保厅的会议室里,钟长河正对着全省地图勾画着什么,红色标记旁渐渐添上了绿色的圆圈,像春天破土而出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