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分,省政府一号办公楼的走廊还浸在晨雾般的静谧里,钟长河办公室的灯光却已刺破黑暗。这位刚被破格提拔的省长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的钢笔在玻璃上划出凛冽的弧线——那里粘着张泛黄的便签,城北区占道经营整改方案几个字被红笔圈得墨渍淋漓,像道未愈的伤疤。
通知督查室,二十分钟后出发。他按下内线电话时,喉结在冷白的晨光里滚动如铁珠。听筒那头的秘书小李打了个激灵,钢笔在记事本上戳出墨点——谁都知道这位新省长的不定期意味着什么。三个月前他刚上任时,曾在全市干部大会上把整改报告摔成纸团,银质打火机在指间转出冷光:别跟我玩那套察言观色,整改不是打太极。
黑色奥迪在早高峰前的街道上疾驰,钟长河突然示意司机靠边。隔着单向玻璃,他看着城北区便民市场门口依旧横七竖八的摊位,某个卖煎饼的摊贩甚至把煤气罐直接摆在盲道上。两周前这里刚接受过专项督查,整改报告上的已完成98%还墨迹未干。
给城管局张局长打电话。他扯松领带,金属搭扣撞出脆响。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传来麻将牌的碰撞声。当张启明顶着惺忪睡眼跑到现场时,正看见新省长蹲在地上,用钢笔尖挑起块粘在地面的油渍——那支限量款钢笔据说陪他在基层调研时写过三十万字民情日记。
钟...钟省长?张启明的冷汗瞬间浸透衬衫。眼前这个男人明明穿着熨帖的定制西装,此刻却像头巡视领地的雄狮,眼神里的威压让空气都凝固了。
张局长觉得,钟长河缓缓起身,袖口沾着的油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是煎饼鏊子烫,还是纪律处分更烫?他没等对方辩解,径直走向违规搭建的铁皮棚,突然抬脚踹向摇摇欲坠的支架。铁锈簌簌落下时,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笔——里面是今早五点城管局值班电话的忙音。
当督查组突袭市政府大楼时,建设局王副局长的电脑屏幕还停留在股票行情页面。这个以儒雅学者自居的中年男人,办公桌上摆着三本文集,抽屉里却藏着七张不同会所的VIp卡。钟长河翻出他签字的整改验收单,指节叩击着消防设施完好那条记录,声音冷得像冰:上周三下午四点十七分,你在哪?
王副局长瞳孔骤缩。那天他正在邻市参加城市规划高峰论坛,但此刻面对省长手机里的监控截图——显示他实际在某温泉会所的停车场,所有辩解都成了苍白的泡沫。这个平日里擅长用学术研讨当挡箭牌的斯文败类,此刻瘫坐在转椅上,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惊惶。
暮色四合时,省政府会议室的灯光亮如白昼。钟长河将一叠问责决定摔在长桌上,每个名字后面都钉着整改前后的对比照片。空调冷气嘶嘶作响,却吹不散满室的凝重。当纪委书记念到给予张启明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时,有人注意到新省长正在笔记本上画什么——不是常见的思维导图,而是朵简笔画的向日葵,花盘里却写着明日督查经开区。
散会。钟长河合上笔记本时,墙上石英钟刚跳过十一点。经过秘书台时,他突然停顿:通知食堂明早准备红糖馒头,张启明爱人刚做完手术,让小李送去。小李愣住的瞬间,瞥见省长公文包侧面露出半截《病理学图谱》,扉页上有行铅笔字: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凌晨两点,钟长河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窗台上的仙人掌沾着夜露,像片沉默的荆棘丛。他在整改台账上勾掉今天处理的第十七个问题,钢笔尖突然顿住——某页边角有行极轻的铅笔字,是今早秘书慌忙中掉落的便签:母亲复查预约在周五。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是医院的催款短信。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在请假申请的对话框里悬了许久,最终却点开了明天的督查路线图。桌角的青瓷茶杯里,枸杞在热水中浮沉,像枚不肯下沉的夕阳。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踱步的节奏明灭,在墙上投下忽长忽短的影子。这个被基层干部私下称为锦衣卫的铁腕省长,此刻正对着整改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出神。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群众满意度几个字上织出张银色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