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张定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乡土气息:“姑娘有所不知,俺老家就在巫山脚下,
前些日子回去,确实见着一些陌生的人,既像是和尚又像是道士,穿着奇装异服,还让乡民捐钱捐粮,说什么捐得多就能消灾避祸。
俺邻居家的老汉,把养老的积蓄都捐了,还逼着儿子儿媳一起入教,真是害人不浅。”
他刻意扮作乡野村夫的模样,语气带着几分愤懑,试图勾起柳如烟的情绪波动。
柳如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竟有这种事?真是可怜。不过官府既然知晓,为何不加制止?”
“官府?”张定边嗤笑一声,
“那些官老爷要么收了好处,要么怕麻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俺听说,那邪教的头目神通广大,连县里的老爷们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他说完目光似有似无的观察着柳如烟的反应,柳如烟若真是圣女,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柳如烟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并非针对邪教,而是针对官府:“这些官老爷真是尸位素餐!百姓们本就生活不易,还要被这般盘剥欺骗,实在可恨。”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只可惜奴家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这醉仙楼里自保,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朱瑞璋心中暗忖,这柳如烟的心智着实可怕,寻常人被这般追问,早已露出马脚,她却能始终保持镇定,应对得游刃有余。
看来寻常的试探无用,必须换个方式。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柳如烟脖颈的玉佩上。
“姑娘这玉佩倒是别致。”朱瑞璋语气随意,“看样式,倒像是前朝遗物。”
柳如烟下意识地摸了摸玉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笑道:
“公子好眼力。这是奴家祖传之物,据说确实是前朝留下来的,不值什么钱,只是贴身戴惯了,舍不得取下。”
“祖传之物?”朱瑞璋挑眉,“姑娘的祖上,莫非是前朝的官宦人家?”
柳如烟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语气带着几分怅然:
“祖上确曾为官,只是改朝换代后,家道中落,到了奴家这一代,早已沦为平民。这玉佩算是唯一的念想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感伤,仿佛真的在追忆家族的兴衰,任谁听了都会心生同情。
朱瑞璋点头,轻笑一声,不再追问玉佩的事,转而说道:“说起来,怎么不见之前送给姑娘的《寒江独钓图》?姑娘是不喜欢吗?”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语气真诚:“公子的画作意境高远,奴家甚是喜爱,已将它挂在内室的墙上,时常观赏。
每次看到画中的蓑笠翁,都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
她顿了顿,补充道,“说来也巧,奴家近日也作了一幅画,想请公子品鉴一二,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哦?姑娘也擅作画?”朱瑞璋故作惊讶,“自然愿意。”
柳如烟起身,引着他走向内室。内室的陈设与昨夜无异,只是墙上多了一幅画,正是朱瑞璋送的《寒江独钓图》。
她走到梳妆台旁,取出一幅卷起来的绢画,缓缓展开。
画中是一片苍茫的山林,云雾缭绕,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云雾锁深山,静待风云起。”
朱瑞璋的目光落在那行小字上,故作欣赏地说道:“姑娘的画作气势磅礴,意境深远,尤其是这行题字,更是画龙点睛。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会作这般题材的画?”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怅然,又似决绝:“奴家久居夔州,见惯了山高雾浓,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这世间之事,正如这山林云雾,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只待一个时机,便会风起云涌。”
她抬眸看向朱瑞璋,目光深邃,“公子觉得,这风云起之时,会是何时?”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此类话题,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朱瑞璋心中暗笑,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他故作沉思,缓缓道:“书中常借风云起来形容乱世将至,这往往是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之际。
但如今大明初定,陛下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风云再起。姑娘这般感慨,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百姓安居乐业?”柳如烟轻笑一声,这笑声不再清冷温婉,反倒带着几分讥诮,
“秦公子怕是久居江南富庶之地,不知西南百姓之苦吧?官府赋税苛重,地主哄抬佃租,去年这一带又遭了灾,
虽谈不上颗粒无收,却也饿死了不少人,但官府却视而不见,只知搜刮民脂民膏。这般世道,怎配说安居乐业?”
她上前一步,距离朱瑞璋不过三尺,眼中的疏离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怒火与决绝:
“弥勒降世、明王出世或许是虚妄,可百姓活不下去,自然要寻一条活路!所谓邪教,不过是被逼到绝路的百姓抱团取暖的去处罢了!”
朱瑞璋心中一凛,夔州一带去年遭灾了?
是真是假?怎么没有消息传到京城?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白莲教再说。
他不想再和柳如烟磨磨唧唧,语气骤冷:“抱团取暖?敛财囤粮、私筑营寨、勾结盗匪,这也是抱团取暖?柳如烟,你既敢说这话,想必就是白莲教那位自称佛女的圣女吧?”
佛女二字一出,柳如烟浑身一震,脸上最后一丝从容也消失殆尽。
她不再伪装,既然朱瑞璋连佛女都知道了,想必早就怀疑她了,她猛地后退半步,手按向梳妆台下方,那里赫然藏着一柄短匕。
“看来秦公子果然不是什么江南富商。”
柳如烟眼神冰冷刀,指尖已触及匕首柄,“说吧,你究竟是谁?是官府的密探,还是……”
“本王叫朱瑞璋。”朱瑞璋周身气场陡然凌厉,褪去了富商的温吞,尽显沙场磨砺出的威严,
“奉陛下旨意,来剿除白莲教这等祸国殃民的邪教。”
“秦王?”柳如烟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眼前的秦望竟是大明亲王。
她虽惊却不慌,嘴角勾起一抹狠厉,“难怪有这般气度与胆识。可惜,你今日踏入这醉仙楼,便别想活着出去!”
话音未落,柳如烟猛地抽出短匕,身形如鬼魅般扑向朱瑞璋。
她的招式毫无花哨,招招直指要害,匕首带着破空之声刺向朱瑞璋心口,显然是受过专业的武学训练,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朱瑞璋早有防备,侧身避开要害,同时抬手扣向她的手腕。
柳如烟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匕首转而划向他的脖颈,刀刃上的蓝芒预示着剧毒。
“好身手!”朱瑞璋低喝一声,脚下踩着沙场上练就的格斗步法,灵巧避开攻势,同时手肘顶向她的肋下。
柳如烟吃痛,闷哼一声,却依旧不肯退缩,反手用匕首划向朱瑞璋的手臂。
朱瑞璋顺势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柳如烟的手腕被拧得脱臼,短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痛得额头渗出冷汗,却牙关紧咬,另一只手成爪,抓向朱瑞璋的面门。
朱瑞璋眼神一沉,侧身避开的同时,膝盖顶在她的小腹上。
柳如烟身形一软,踉跄着后退数步,脸色惨白如纸。
“还想顽抗?”朱瑞璋步步紧逼,眼中不带丝毫怜悯。
他征战多年,见过太多双手沾满鲜血的反叛者,即便柳如烟有倾世容颜,现在也不是做圣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