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礼部。
“殿下,您如此厚待老臣,臣感殿下仁厚,不胜唏嘘啊!”
“张师傅,孤也是念及佀尚书一片赤胆忠心,当为我大明楷模,勿令忠臣心寒!”
“殿下,您所说的‘钟’,礼部遍查之下,惟大名府存宋朝熙宁年间铸造的铜钟一口,合乎规制,只是这路途遥远,今日佀尚书接旨,三日内必须离京。恐怕……”
“无妨,礼部拟文钦赐,命大名府派人将钟送至佀尚书桑梓。“
“诺,老臣遵旨。”
“张师傅,稍顷佀尚书来谢恩。孤欲与之有一两句话,私下一语,借您这礼部一用?”
“殿下自寻方便,谈何借与不借!”
虽然殿下让自己回避,但张升心里还是很舒服的!殿下称自己师傅,称佀钟尚书,这说明什么?殿下记着师徒情分呢?你再尚书,也跟咱平级,能让殿下称你一句师傅!?这辈子别想了!
佀钟到礼部正堂,听完圣旨,谢过恩典,见太子殿下屏退左右,不由一阵诧异!
“佀尚书请坐!”
“臣谢座!”
“佀尚书,孤前日见卿上书所陈十二事,颇为感慨,今日不揣冒昧向卿当面请教,望卿知无不言!”
“老臣谢殿下抬爱,此次乞骸骨,回家已是苟延残喘,若蒙殿下不弃,必言无不尽!”
“卿为何谏言清腾骧四卫勇士?”
“回殿下,腾骧四卫原由地方擢选精壮勇士组成,隶属御马监!然自成化年间,兵备松弛、军令不行,四卫统一着装,横行乡里以致民怨颇大!后充斥内监螟蛉、假亲!实乃皇家蠹患!”
明白了,本来就归太监指挥的部队,理所当然安插了一群太监的亲戚、干儿子,作恶还穿制服,这是赤裸裸地砸锅啊!该撤!
“卿何言停寺观斋醮?”
“殿下,陛下初登大宝,贬斥万安之流,然李广乘隙而起,后经周太皇太后懿旨。李广伏诛!然后宫刘德之辈恣肆!陛下每于初一十五或亲临、或颁旨命人代替,于寺观祈福祝祷,虚靡公帑!内外皆效、诚不可为!
更,寺观供奉,庙产越来越多,免其劳役,有官绅将田亩附于其下,常入之赋,以蠲免渐减;常出之费,以请乞渐增;太仓无储,内府殚绌。去岁起,财政入不敷出,恐有心腹之患!”
“何解?”
“收恩赏、废特权、清田亩、稳税收!”
至理名言,放之四海而皆准、传之千古而不衰!!!
“卿可否再为朝廷尽一份力?”
“殿下,臣老朽,且已成惶惶之辈,心力俱废矣!”
唉,可惜、可怜!你干的都是挖那些蛀虫祖坟的事儿,能不招人恨吗!?他们知道你自命清高,挖个坑让你最喜欢的小儿子跳了,塞把铁锨给你,让你亲自填土,杀人诛心啊!!!
“卿可有举荐之人?”
佀钟思索了良久,缓缓开口,
“殿下,臣老矣,识人不明!然有一点,殿下谏言陛下改制皇明诸王,必可为大明先!若……唉,若老天有眼,能让臣看到我大明重拾海晏河清、四海承平,老臣含笑九泉也要叩谢殿下大仁!”
“呜呜呜……”
朱厚照背后屏风处,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哭泣之声!
这是?佀钟疑惑地看向太子殿下!
“出来吧!”
朱厚照淡然开口。
一个消瘦的身影由屏风后踉踉跄跄出来,一头跪倒在佀钟面前,以头抢地、放声痛哭:“父亲大人,孩儿不孝,令您蒙羞,孩儿罪该万死,万死莫能赎其罪……”
这是?佀瑞?!
佀钟颤颤巍巍起身,双手抬起……
抬脚踹向佀瑞,用力之猛,险些自己跌倒!
“逆子,我佀家无有你这等逆子、畜生……”佀钟一边骂着一边看向朱厚照,“殿下,何乃辱臣太甚,欲以此畜生羞辱我佀钟乎!臣当一死以证清白!”
说着,佀钟一头便向堂上柱子撞去。
“拦住他!”
朱厚照一边开口,一边向佀钟奔来,终是慢了半拍……
被身后的高猛抢先一步,抱住了佀钟!
“佀尚书,稍安勿躁!孤以为令郎之事,事出蹊跷。今日卿归家,令你父子一见,全父子之情……”
“咄,殿下休出此言。此子三法司会审定谳,有何蹊跷可言!殿下以此则羞臊老臣,老臣惟以一死以证清名!”
外面闻讯的张升等人赶忙进来,好说歹说劝住佀钟,朱厚照无奈之下,与众人目送佀钟挺拔而落寞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
得,热脸贴一冷那啥!
回宫去吧,带着佀瑞,这口气出不来哪行?
豹房。
看着哭得已经快要吐血的佀瑞,高猛有些无语了。像你这等受贿的官,老子捏死你都不多,殿下还让把你带进豹房,看一会儿殿下开口咱怎么收拾你!
哭、哭、哭,你是个娘们儿吗?哭死你算求!不对。哭死你便宜你了,等一会小爷捏死你,也算是师父口中的杀贪官,为民伸冤的大侠。别哭了,别耽误小爷当大侠!殿下怎么还不开口?看殿下!
殿下在看书!?
什么书啊,这么上瘾?这么一个丧门星在这嚎丧您无动于衷?好吧,要么人是太子殿下呢!
渐渐的,佀瑞止住了悲声!整了整有些褶皱的长衫,对着朱厚照叩首,
“学……带罪之人佀瑞,叩谢太子殿下天恩。罪人能再见家严一面,死也瞑目了!殿下天恩,罪人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以报!”
说完这些话,佀瑞脑海一片清明,连带着眼神都清澈了!
“死?人固有一死。你死了,可否洗刷你父之辱?你死,可否抹去你佀家之耻?”
这?
佀瑞早就抱定一死的决心,只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伤害也越大!
自己被赶出家门,生不见、死不纳,他都已经不在意了,唯一的愿望是见老父亲一面,向父亲大人表示忏悔、求父亲大人保重身体!
今日被人从牢里提出来,在礼部大堂屏风后听闻殿下与父亲的对话,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他倒是了了自己的心事,但似乎父亲大人的心事更重了!
可以去死了!
死?在哪儿死!这儿?
这是豹房、皇城内,自己死在这,那父亲大人也不用乞骸骨了。全家都会有人用车给送回去,陆陆续续分别被送回去,可能全家一辆车就够了!
等殿下一下旨意,自己回到牢中便自尽!
殿下如此一问,佀瑞倒是愣住了?我还有机会洗刷冤屈?还父亲大人、还佀家一个清白?佀瑞可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否则佀钟也不会如此伤心!
“殿下,罪人确实冤枉,求殿下为罪人做主!”
“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