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处传来的剧痛几乎撕裂了林越的意识，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下意识地挥舞双臂，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绫罗，带着陈旧的绸缎气味。
“皇上！不可啊！”
凄厉的哭喊在耳边炸开，混杂着远处隐约的喊杀声，像是无数根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林越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几枝干枯的槐树枝桠在风中摇晃，枝桠下，一个身穿深蓝色蟒纹宦官服的中年人正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双手死死拽着他腰间的玉带，哭得撕心裂肺。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闯贼虽破外城，内城尚在，臣这就护着您突围，前往南京再图复兴啊！”
皇上？闯贼？南京？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与脑海中剧烈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金銮殿上的争吵、边关急报的雪片、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一个名叫“朱由检”的男人二十余年的挣扎与绝望。
林越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移，只见一根粗壮的歪脖子槐树树干上，系着一段白色的绫罗，绫罗的另一端，正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而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色龙袍，料子华贵，却沾满了尘土与草屑，袖口处甚至有一道撕裂的口子。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煤山……”林越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脖颈处的剧痛。
他想起来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大学图书馆的角落里，对着一摞《明末农民战争史》抄录笔记，为了赶毕业论文的 deadline，他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就在刚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低血糖的眩晕感袭来，再睁眼，便成了这副模样。
他穿越了。
穿越到了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穿越到了崇祯帝朱由检自缢身亡的前一刻。
历史上，就是这一天，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攻破北京外城，崇祯帝朱由检在煤山之上，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绝望之下自缢而亡，年仅三十五岁。而他，林越，一个21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竟然在这个节点，魂穿成了这位末代皇帝。
“皇上！您快下来啊！”跪在地上的宦官见他怔怔出神，哭得愈发急切，正是崇祯最信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他死死抱着林越的腿，指甲几乎嵌进龙袍的料子，“闯贼还没攻进内城，禁军还有数千人，臣这就带您走！”
内城？数千禁军？
林越猛地回过神，残存的历史记忆告诉他，这不过是王承恩的自我安慰。此刻的北京内城，早已是人心惶惶，百官逃散，守军溃散，所谓的“数千禁军”，大多是老弱残兵，早已没了战斗力。而李自成的大顺军，此刻正在外城烧杀抢掠，用不了多久，就会猛攻内城。
但即便如此，也比吊死在这歪脖子树上强！
他是林越，不是那个一生勤勉却无力回天、最终选择殉国的朱由检。他来自三百年后，熟知这段历史的每一个走向——李自成的大顺军会在入京后迅速腐化，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正在山海关徘徊，关外的多尔衮率领着满清八旗，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入主中原的机会。
只要活下来，就有机会！
强烈的求生欲让林越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双手抓住脖颈上的白绫，猛地用力一扯。缠绕得不算太紧的白绫应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脖颈处的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皇上！”王承恩见他挣脱了白绫，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连忙爬起来想要搀扶他，“您想通了？太好了！臣这就……”
“哭什么？”林越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强忍着脑海中纷乱的记忆与身体的不适，模仿着记忆中朱由检偶尔流露的帝王威仪，冷冷地看着王承恩，“朕，何时说过要寻死？”
王承恩被他眼神中的冷意震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狂喜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与恐惧。眼前的皇上，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刚才还满脸绝望，一心求死，此刻眼神却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仿佛……仿佛换了一个人。
难道是刚才濒死之际，被鬼神附体了？王承恩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次跪倒在地：“皇上息怒，臣……臣只是见皇上先前……”
“先前是朕糊涂了。”林越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煤山之上的十余名随从。这些人都是崇祯的贴身太监与侍卫，此刻个个衣衫褴褛，面如土色，眼神中充满了恐慌，显然也都做好了殉主的准备。
他知道，此刻必须稳住这些人，必须让他们相信，眼前的“崇祯帝”，不再是那个绝望的末代君主。
林越挺直了腰杆，明黄色的龙袍虽然沾染了尘土，却依旧难掩其尊贵。他走到那棵歪脖子槐树下，一脚将地上的白绫踹开，声音洪亮地说道：“朕生于皇家，承继大统，守的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护的是天下万民。闯贼虽猖，却未必能断我大明的气数；外城虽破，内城尚有宫墙可守，尚有将士可用！”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坚定，语气铿锵：“朕刚才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但死过一次，方知江山之重，万民之苦！从今日起，朕不再是那个只会怨天尤人的君主，而是要与尔等共存亡，与大明共存亡！”
“谁敢再言弃城、再言殉主者，”林越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剑柄上的龙纹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犹如此绫！”
话音落下，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光一闪，将地上的白绫劈成两段。
在场的太监与侍卫们被他这番话与动作震慑得鸦雀无声。他们跟随崇祯多年，深知这位皇上虽然勤勉，却也性情多疑，时常流露出自卑与绝望。可此刻的皇上，言语间充满了决绝与自信，那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皇上圣明！”王承恩第一个反应过来，再次磕了个响头，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臣愿追随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王承恩带头，其余的太监与侍卫们也纷纷回过神，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喊道：“臣等愿追随皇上，共存亡！”
虽然声音中还有些底气不足，还有些残留的恐慌，但至少，他们眼中的绝望褪去了不少，多了一丝求生的希冀。
林越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稳住身边的人，成功了。
他收起佩剑，说道：“起来吧。王承恩，替朕整肃衣冠。其他人，各司其职，警戒四周，随朕回宫！”
“遵旨！”王承恩连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为林越整理龙袍上的褶皱与尘土，擦拭着他脖颈处被白绫勒出的红痕，动作恭敬至极。
趁着王承恩整理衣物的间隙，林越快速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与历史脉络，试图理清当下的处境。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五日，李自成率领大顺军抵达北京城下，开始攻城。三月十七日，大顺军攻破北京外城。三月十八日，崇祯帝在宫中鸣钟召集百官，却无一人前来，他深知大势已去，遂命周皇后、袁贵妃自缢，又亲手斩杀了数位公主，随后带着王承恩等人前往煤山。
按照历史的轨迹，再过片刻，崇祯帝就会自缢身亡，而他林越，也就不存在了。
但现在，历史已经被他改写。
不过，眼下的处境依旧凶险至极。
外城已破，大顺军主力正在外城劫掠，士气正盛，用不了多久就会向内城发起进攻。内城的守军虽然还有数千人，但大多是老弱残兵，且人心涣散，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百官逃散，中枢机构瘫痪，粮草、弹药都极度匮乏。
更要命的是，关外的多尔衮已经率领八旗大军抵达山海关外，正在等待时机。而山海关的守将吴三桂，此刻正率领着大明最后的精锐——关宁铁骑，徘徊在山海关与北京之间，犹豫不决。历史上，吴三桂最终选择了降清，引清兵入关，最终导致了大明的彻底灭亡。
“必须尽快回到紫禁城，稳定内城的防御，同时想办法联系上吴三桂，让他火速入关勤王。”林越心中暗道。
紫禁城是大明的皇宫，宫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只要能守住紫禁城，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而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是此刻唯一能与大顺军抗衡的力量，也是大明最后的希望。
“皇上，衣冠已整肃完毕。”王承恩的声音打断了林越的思绪。
林越点点头，目光望向山下。远处的紫禁城轮廓隐约可见，宫墙巍峨，却笼罩在一片硝烟与尘土之中。隐约间，还能听到来自外城的喊杀声与百姓的哭喊声，那声音如同催命符，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走吧。”林越迈步向山下走去，步伐坚定。
王承恩与其余的太监、侍卫们紧随其后，形成一个小小的护卫队列。下山的路崎岖不平，林越穿着沉重的龙袍，走得有些艰难，但他没有丝毫停歇。他知道，每多耽误一刻，危险就增加一分。
途中，林越不断地询问王承恩关于内城的情况。
“王承恩，内城现在还有多少守军？粮草与火器还剩多少？”
“回皇上，”王承恩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边快速回答，“内城守军原本有五千余人，但昨日外城破后，不少士兵趁机逃散，如今大概还剩两千余人，大多是五城兵马司的老弱，还有部分禁军残部。粮草方面，宫中御膳房还有一些存粮，大概能支撑三日。火器的话，武库中还有鸟铳三百余支，火炮十余门，火药千斤左右，箭矢万余支，不过大多都存放在内城的各个城楼之上。”
林越眉头紧锁。
两千余老弱残兵，三日粮草，这点家底，想要守住内城，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聊胜于无。
“那些逃散的士兵，还有可能召回吗？”林越问道。
“恐怕很难，”王承恩叹了口气，“外城破后，人心惶惶，不少士兵都想着回家逃命，而且闯军已经封锁了内城的各个城门，逃出去的士兵，大多已经混在百姓中，或是投靠了闯军。”
林越沉默了。他知道王承恩说的是实话。在这种乱世，士兵们为了活命，做出什么选择都不奇怪。
“那内城的百姓呢？”林越又问。
“内城百姓大多闭门不出，四处躲藏，不少富户都已经收拾细软，想要寻找门路逃生。”王承恩回答道，“闯军在外城烧杀抢掠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内城，百姓们都吓得不轻。”
林越点点头，心中有了盘算。
人心是最大的问题。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此刻都已经对大明失去了信心。想要守住紫禁城，守住内城，首先要做的，就是凝聚人心，让士兵们愿意为他卖命，让百姓们愿意支持他。
而要做到这一点，光靠口号是不行的，必须要有雷霆手段，也要有实际的利益。
“王承恩，”林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接下来，朕有几件事要你去办，你务必办好。”
“臣万死不辞！”王承恩连忙躬身领命。
“第一，你立刻带人前往内城各个城楼，清点守军人数与火器、粮草库存，将所有可用的兵力与物资，全部集中到紫禁城的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午门这四个主要城门，以及乾清宫、交泰殿等核心区域，其他次要城楼，暂时放弃。”林越语气严肃地说道，“告诉那些守军，只要他们坚守岗位，击退闯军，朕不仅会赏赐白银，还会免除他们家人的赋税徭役。若有临阵脱逃者，诛九族！”
“第二，你挑选几个机灵的小太监，乔装成百姓，混出内城，打探闯军的动向，特别是李自成的主力部队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向内城发起进攻。”林越继续说道，“同时，让他们散布消息，就说朕已经稳定了内城防御，关宁铁骑不日就会入关勤王，让百姓们安心，也让闯军有所忌惮。”
“第三，你立刻回皇宫，将御膳房的存粮全部集中管理，按人头定量发放，优先保障守城士兵的口粮。同时，组织宫中的宫女、太监，收集所有可用的铁器、木材，制作滚木、石块等防御器械，加固宫门与宫墙。”
林越一口气说完，目光紧紧盯着王承恩：“这三件事，都至关重要，你能办好吗？”
“臣遵旨！臣一定办好！”王承恩重重地点头，眼中充满了坚定。他能感觉到，皇上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而他作为皇上最信任的人，必须全力以赴。
“好。”林越满意地点点头，“现在，你就带人去办。朕带着其他人先回紫禁城，在神武门等你。”
“遵旨！”王承恩躬身行礼，随后挑选了几名精干的太监与侍卫，快速离去。
林越看着王承恩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向紫禁城走去。
山路两旁，荒草萋萋，寒风萧瑟，带着初春的寒意。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看到外城方向升起的浓烟。
林越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生死考验。他不仅要面对李自成的大顺军，还要应对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应对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清，甚至还要面对这个时代固有的腐朽与落后。
但他没有退路。
从他挣脱白绫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可以置身事外的历史系研究生林越，而是大明朝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的唯一希望。
“朱由检，你的遗憾，我来弥补；你的江山，我来守护。”林越在心中默念，“从今天起，我就是崇祯，我要让这大明的日月，重新焕发光彩！”
他加快了脚步，明黄色的龙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屈的旗帜。前方的紫禁城，虽然笼罩在硝烟之中，却依旧散发着巍峨庄严的气息，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阵地，也是他改写历史的起点。
煤山的风，依旧寒冷，但林越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