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者河畔的枪炮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硝烟混合着血腥味,在焦灼的土地上空凝而不散。红军战士们依托着残破的工事,抓紧这宝贵的间隙处理伤口、清点所剩无几的弹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深处,那簇被维克多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
他们打退了契约军团当天的最后一次进攻,代价是惨重的。阵地前遍布着敌我双方的尸体,红军的防线被压缩得更紧,更单薄。更严峻的是,侦察兵带回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卡森迪亚的后续部队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们这支深入平原的孤军,被彻底包围了。补给线早已断绝,弹药和药品即将告罄,形势危如累卵。
维克多站在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掩体里,望着远处敌军营地连绵的灯火,如同黑暗中窥视的兽瞳。他的军装破烂,沾满血污和泥泞,脸颊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血痂凝成暗红色。身体的疲惫几乎达到极限,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回想着白天的战斗,契约军团那精准到令人绝望的配合,己方战士们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惊人勇气……以及,那深植于心底的、源自罗森峡谷的恐惧与醒悟。
“必须找到突围的方法,或者……创造奇迹。”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微微发热的黑石。
与此同时,在超越凡俗视界的灵界深处,一座由知识与时间沉淀而成的古老殿堂内,几位身披朴素灰袍、气息深邃如渊的身影,正围坐在一张看似普通、实则镌刻着无数星辰轨迹的木桌旁。他们是“秘修会”的长老,观察并记录着尘世的历史与超凡的变迁。
水晶球中,清晰地映现出哭泣者河西岸那片被围困的阵地,以及阵地上那个虽然狼狈却脊梁挺直的身影——维克多·艾伦。
“局势已很明朗了,不是吗?”一位声音温和的长老开口,“卡森迪亚的‘契约军团’绝非这支疲惫之师所能久抗。包围圈已然合拢,若无外力介入,维克多和他的‘真理之火’,将在此地燃尽。”
“外力?”另一位声音略显尖锐的长老嗤笑一声,“我们秘修会的戒律,是观察与记录,非到纪元倾覆之关口,不得直接干预尘世走向。为了一个可能只是稍微特殊点的凡人领袖,破例值得吗?”
“稍微特殊?”第三位长老,声音苍老而沙哑,“他点燃的‘真理之火’途径,引动了《宣言》真意,抹除了‘心渊’,甚至引来了‘资本之王’的注视和多位神只的间接干涉。这仅仅是‘稍微特殊’?纵观历史长河,如此人物,往往被称作‘纪元之子’、‘命运支点’。他的存亡,或许真能影响第五纪元的走向。”
“纪元之子?呵呵……”第四位长老,语调中带着一丝嘲弄,“你们又陷入了‘英雄史观’的窠臼。历史真是由一两个英雄创造的吗?我看是‘唯心史观’在作祟。历史的洪流由无数因素汇聚,是生产方式、阶级力量、知识积累……是无数凡人意志的合力结果。少了维克多,或许‘真理之火’会暂时黯淡,但只要土壤仍在,总会有新的火种诞生。”
“非也!”第一位长老反驳,“关键时刻,关键人物的选择,足以改变洪流的走向!没有维克多,罗兰的苏维埃能否建立?没有他,这面赤旗能如此迅速地凝聚如此多的信念?个体的能动性,岂可轻忽?”
“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这是个永恒的谜题。”苍老声音的长老缓缓道,“我们在此争论‘英雄史观’、‘唯心史观’抑或其他,终究是隔岸观火。或许……我们该问问当事人自己,如何看待历史,如何看待自身在这洪流中的位置。”
这个提议让其他几位长老沉默了片刻。
“有趣……直接询问‘纪元之子’候选者对历史的见解。”声音尖锐的长老似乎被勾起了兴趣,“这本身,也是一次宝贵的观察。”
“但如何确保不直接干涉?”温和派长老有些顾虑。
“仅以灵识牵引,邀其神念入灵界一叙,问询即送返,不提供任何帮助,不改变现实分毫。这算不得违背核心戒律。”苍老声音的长老做出了决定。
很快,一道无形无质、唯有极高明超凡者才能感知的灵性波纹,穿越了现实与灵界的壁垒,精准地落在了维克多身上。
正凝神思考突围策略的维克多,猛然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作用于他的意识。周围的战壕、硝烟、疲惫的士兵瞬间模糊、扭曲,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宏伟而寂静的灰色殿堂中,面前是五位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其浩瀚气息的灰袍人。
“维克多·艾伦。”苍老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不必惊慌,此间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我们无意伤害,仅有一问:在你看来,推动历史前进的真正力量,是少数英雄豪杰的意志,还是某种超越个体的宏大理念,抑或是……其他?”
维克多瞬间明悟,这些存在,恐怕就是赫尔曼先生提及过的、那些隐居于世外的强大组织成员。他压下心中的震惊,思考着这个看似空泛,实则切中他道路根本的问题。
他想到了珍妮、小布朗、夏尔、玛丽、奥托、安娜……想到了千千万万在工厂、在田间、在战壕中挣扎、觉醒、奋斗的普通人。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殿堂的朦胧,仿佛看到了那些鲜活的面孔,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历史,不是由少数英雄创造的,也并非某种悬置于空的理念自我实现。”
“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是无数看似微不足道的劳动者,用他们的双手耕种粮食,用他们的汗水建造城市,用他们的智慧推动技术……是他们,构成了历史的真正基础。”
“英雄,或许能看清时代的浪潮,或许能站出来呐喊、引导,但他们无法凭空创造浪潮。他们的力量,源于对人民意愿和力量的洞察与汇聚。没有千千万万觉醒的、行动的工人和农民,没有他们追求解放的渴望和牺牲,任何‘英雄’或‘主义’,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我所做的,从来不是‘创造’历史,而是试图理解历史的规律,并和千千万万的同志们一起,去推动它,去争取属于劳动者自己的未来。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是人民的一员,是这伟大历史运动中的一分子。”
他的话语在殿堂中回荡,带着“真理之火”途径特有的信念质感,仿佛不是声音,而是某种真理的宣告。
五位长老沉默着,灵性的辉光在他们身上微微波动,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维克多的回答,这种彻底的“人民史观”,与他们熟知的任何一种历史哲学都不同,它如此质朴,却又如此磅礴,将历史的重量,真正放在了“人民”这个看似普通却蕴含无限可能的群体之上。
“有趣的见解……将历史的主动性,归于‘人民’……”苍老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没有再多言,那道牵引力再次出现。维克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意识已然回归身体,依旧站在那片残破的战壕里,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