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大捷的消息,如一声撼天动地的春雷,猛烈地撞击着葛培省沉寂已久的大地。这雷霆万钧的回响,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军事胜利。被红军铁拳彻底粉碎的,不仅是上万名装备杂乱的敌军,更是那层积年累月、厚重地盘踞在贫苦农民心头的坚冰——它的名字,就叫“恐惧”。当“贵族联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在红军的冲锋号中化为齑粉,石鸦镇周边乡村那看似铁板一块、冰冻三尺的僵局,终于开始显现出细微而清晰的裂痕。土地改革的春水,积蓄了太久的力量,此刻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垮了人们心中最后一道名为“观望”的堤坝。
就在胜利捷报如野火般传遍乡野的第二天,石鸦镇周边那几个新近成立、此前却一直门可罗雀的村农民协会,竟奇迹般地变得人头攒动,喧闹起来。
在芒克村,天光刚刚刺破黎明前的薄雾,佃农老斯塔克斯便扛着那柄磨得发亮的锄头,踏着露水,走到了村口那片坡地前。这片地,过去属于高高在上的弗兰克男爵,几日前,才由农会郑重其事地插上了木牌,划分给了他。老斯塔克蹲下身,那双布满老茧、皲裂如树皮的手,微微颤抖着,深深插入暗红色的泥土中。他用力攥紧一把湿润的、带着草木根系的土壤,那坚实而略带凉意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却又因所有权的变更而显得无比陌生。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极力抑制着,只是将泥土攥得更紧。渐渐地,几个同样分到了田地的村民,也带着几分迟疑、几分试探,犹犹豫豫地聚拢过来。他们彼此交换着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藏不住的兴奋在闪烁,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压倒了恐惧、下定了决心的释然。
“斯塔克大叔,咱……咱真就这么种下去了?万一……不怕那边……”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问道,目光还不由自主地、紧张地瞟向通往镇外、那可能带来“老爷”兵马的大路尽头。
老斯塔克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他用力拍了拍沾满泥屑的手掌,声音洪亮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在这清晨的田野上远远传开:“怕?还怕个啥!你没听见昨儿个山那边传来的响动吗?一万多人呐!乌泱泱的‘官军’、‘老爷兵’,被咱们红军像砍瓜切菜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弗兰克老爷?他要真有那通天的本事打回来,还用等到今天?早就骑着高头大马回来耀武扬威了!这地,是劳动党、是咱们农会白纸黑字分给咱的!红军用枪杆子给咱撑腰!咱自己的地,凭啥不种?!今天,咱就要在这地上,种出咱自己的粮食!”
他这番话,像一剂滚烫而强劲的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犹豫不决的心房。短暂的沉默后,第一声锄头破土的“闷响”打破了寂静,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零星的声响迅速连缀起来,最终汇成了一片热烈而充满生机的交响,在这片曾经浸满血泪、如今却孕育着希望的田野上隆隆回荡。这不再是往年那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麻木劳作,这是一次沉默却坚定无比的集体宣誓,是对劳动党建立的新秩序最直接的承认,更是千年来被压迫的农民,对自身生存与发展权利的勇敢主张!
这场酣畅淋漓的军事胜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化为农民协会实实在在的权威和行动能力。
在石鸦镇农会那间原本有些冷清的办公室里,会长老杰克——那位在矿井下熬干了半辈子血汗的前矿工——此刻腰板挺得笔直。他带着几名臂膀上醒目地佩戴着红袖标的农会武装队员,步伐坚定地走进了镇上那座规模不小的粮仓。这粮仓原本由弗兰克男爵的管家一手把持,如今虽名义上收归农会管理,但钥匙和那几本至关重要的账目,却仍被几个心怀鬼胎的旧人员以各种借口拖延、糊弄,迟迟未能完全交接。
老杰克目光如炬,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清单“啪”地一声拍在斑驳的木桌上,视线扫过那几个眼神躲闪、额头开始冒汗的旧人员,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都听清楚了!按照劳动党颁布的土改法令,和咱们农会昨晚刚通过的决议,仓里这些粮食,必须尽快核算清楚!一部分,要作为支援前线的公粮;另一部分,要立刻借贷给眼下春耕有困难的乡亲们!以前那本谁也说不清的糊涂账,到今天为止,必须一笔一笔,给我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要是还想在里面耍花样、动手脚,”他有意顿了顿,抬手指向窗外,那里恰好有一队红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而过,“那就得先问问咱们红军手里保卫穷人的枪,答不答应!”
那几个旧人员顿时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被彻底击碎。他们忙不迭地翻出账本,拿出算盘,前所未有地配合起来,开始紧张地清算盘点。农会的政令,第一次如此畅通无阻,彰显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在那些距离镇中心更远、消息相对闭塞的偏远村落,变化同样惊人。此前那些对土改工作队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散布流言、威胁恐吓农民不得参与分田的小地主和他们的狗腿子们,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偃旗息鼓,变得噤若寒蝉。他们惊恐万分地意识到,自己所依仗的、视为靠山的“官军”和“老爷”的武力庇护,在那支名为“红军”的强大力量面前,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一些人审时度势,开始转变态度,主动向农会示好,赌咒发誓愿意遵守新的法令,交出多余的土地和契约;另一些自知罪孽深重、难以见容于新秩序的,则趁着夜色,仓皇收拾细软,狼狈地逃往他们自以为更安全、还是旧世界一方天地的大城镇。
红军的存在,对于广大农民而言,不再仅仅是宣传口号中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象征,而是变成了生活中触手可及、实实在在的依靠。当红军的小分队巡逻经过村庄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往日里纷纷紧闭的门窗和从缝隙中透出的警惕、恐惧目光,而是村民们略带腼腆却充满真诚的问候,甚至会有大娘、大嫂急匆匆地从家里端出热水,硬塞到战士们手中。
那个曾经在识字班的土墙上,用木炭笨拙而又认真地画下镰刀锤头标志的寡妇玛莎,如今已成长为村农会里独当一面的妇女主任。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垂泪的弱女子,而是积极组织起村里的妇女们,为红军战士们缝补磨损的军装、制作便于携带的行军干粮。她常常对围坐在身边的姐妹们说:“放在从前,咱看见当兵的,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总觉得不管是兵是匪,都是祸害咱老百姓的。可你们睁眼瞧瞧咱们的红军!他们打的是谁?是那些骑在咱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他们分给咱的是啥?是咱祖祖辈辈做梦都想要的田地!他们,不是外人,是咱穷苦人自己的队伍,是咱的亲人啊!”
这种发自内心的“自己人”的认同感,正是土地改革能够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推行下去的最坚实的社会心理基础。有了这份认同,农民们开始敢于在村民大会上大声发言,维护自己的权益;敢于指着地契上原本属于地主老爷的名字,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地宣告:“这块地,从今天起,姓劳的说了算,它现在是我的了!”
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维克多独自站立在石鸦镇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凝神俯瞰着脚下这片正在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苏醒过来的土地。视野所及,原本荒芜或由佃农被动耕种的田野里,此刻星星点点,遍布着辛勤劳作的身影,他们为了自己的收获而挥洒汗水;乡间的土路上,农会组织的牛车队伍,正载着首批收缴上来的公粮,缓慢而平稳地前行,车轮吱呀,仿佛吟唱着新生的歌谣;更远处,红军新兵营的训练场上,传来阵阵铿锵有力、充满朝气的操练口号声,那是保卫这新生果实的力量正在茁壮成长。
玛丽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将一份各地土改工作加速推进的情况简报递给他,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振奋:“……各方面的阻力都在明显减小,群众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了。看来,你常说的那个‘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朴素道理,乡亲们虽然嘴上说不出来,可心里,已经跟明镜似的了。”
维克多接过简报,目光却依旧投向远方那片生机勃勃的红土地,深邃的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本身就是最有力、最直观的宣传。它能在一夜之间,让犹豫不决的人变得坚定,让心怀恐惧的人获得斗争的勇气。”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沉稳和长远,“但是,玛丽,我们不能仅仅依靠军事胜利所带来的短暂红利。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必须迅速转移到引导和帮助各地农会,建立起正常、高效的运转秩序上来。要全力组织好今年的春耕生产,动员群众兴修小型水利设施,确保粮食丰收。只有让农民们真正从分到的土地上获得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经济改善,他们对新政权、对劳动党的政治认同,才能得到根本性的巩固和加强。”
他心中无比清楚,培巴让的旧势力及其背后的支持者,绝不会甘心于这次的失败,他们必然会在暗处积蓄力量,寻求反扑。未来,更残酷、更复杂的斗争风暴或许还在远方酝酿。然而,此刻眼前这片在春风中焕发出蓬勃生机的红土地,这些敢于在自己土地上自由劳作、脸上开始浮现出笑容的农民,以及这支在战火洗礼中愈发壮大、信念愈发坚定的军队,都让他内心深处涌动着不可动摇的信念——劳动党在这片饱受苦难折磨的土地上播下的革命种子,已经凭借这场胜利的春雨,冲破了坚硬的地表,扎下了顽强而深远的根。春雷已然炸响,万物惊蛰而出,一个波澜壮阔、属于劳动人民的崭新季节,正在葛培省这片红色热土上,披荆斩棘,不可阻挡地全面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