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虎符入手冰凉,刻痕硌着指腹,沉甸甸如同攥着一块寒冰。石案对面,那青衫儒生依旧从容,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刚刚达成的并非一场生死交易,而是闲敲棋子落灯花般的寻常事。地上,王英像一摊烂泥蜷缩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恐惧和哀求。
我移开目光,不再看那矮脚虎。杀意如毒蛇盘踞心头,但此刻,需冷静。这虎符,是生机,亦是枷锁。
“阁下诚意,三娘已见。若无他事,我等需即刻返回黑云涧部署。”我收起虎符,语气平淡,不欲多留这阴森墓室片刻。
“姑娘请便。”儒生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自此,你我便在同一条船上了。清风渡醉仙楼,自会有人接应。至于官兵动向与梁山内情……”他略一沉吟,自袖中取出一枚蜡丸,置于案上,“此丸中所书,乃近日探得之要情,姑娘可带回与栾教师参详。后续消息,某会遣人送至老地方。”
蜡丸密封严实,表面光滑。我上前一步,取过蜡丸,指尖触之微温。此人行事,当真滴水不漏。
“告辞。”我抱拳一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猴子紧随其后,步伐急促。
那蓝衣首领默不作声,引我们原路返回。穿过死寂的石厅,那些肃立的弩手依旧如泥塑木雕,唯有火把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陪葬的车马残骸上,恍若鬼魅随行。
再次踏上那水下暗桩桥,河水愈显冰冷刺骨。对岸,石彪和周叔正焦急张望,见我们安然返回,大大松了口气。
“姑娘,如何?”石彪急问,目光扫过我们身后幽深的洞口。
“回去再说。”我简短答道,脚步不停。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我们沿原路疾行,穿过布满机关的甬道,重见那“艮位生门”刻字时,心中滋味已然不同。此番探秘,非但未解疑惑,反而坠入更深的迷雾。那儒生,高深莫测;其目的,绝非“合作”二字那般简单。
返回黑云涧主洞时,天光已微亮。涧内雾气未散,带着晨露的清新,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栾廷玉倚在草垫上,显然一夜未眠,见我们归来,眼中锐光一闪。
我挥手屏退左右,只留石彪在侧。洞内只剩下我们三人,以及跳跃的篝火噼啪声。
我将墓室中所见所闻,包括那儒生的样貌、言辞、条件,以及王英现状,原原本本道出,末了,将那枚青铜虎符和蜡丸放在栾廷玉面前。
栾廷玉静静听着,脸色变幻不定,当听到“宿命”二字时,他瞳孔骤然收缩,握拳的指节微微发白。待我讲完,他沉默良久,方才伸手拿起那枚虎符,指尖细细摩挲其上纹路。
“虎符……”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讥诮,“调兵遣将之物。他以此物为信,是示之以威,亦是诱之以利。”他放下虎符,又拿起那枚蜡丸,置于鼻尖轻嗅,眼神一凛,“蜡中掺有‘迷迭香’,若非精通此道者,难以察觉。久闻之,可乱人心智,渐次套问真言。”
我心下一寒!那儒生果然没安好心!若非栾廷玉见识广博,我几乎着道!
栾廷玉指尖用力,捏碎蜡丸,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就着火光细看。丝绢上字迹细小,用的是暗语,但栾廷玉显然识得。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阴沉。
“好狠的算计!”半晌,他放下丝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寒光四射,“这上面说,登州知府已得密报,知黑云涧困有梁山重要头目,已密令麾下统制‘病尉迟’孙立,半月之内,不惜代价攻克黑云涧,提我等首级报功!同时,梁山内部,宋江已对孙立久攻不下心生不满,吴用正暗中联络与孙立有隙的‘霹雳火’秦明,欲分其兵权!”
消息一个比一个惊心!官兵半月内将大举进攻!梁山内讧加剧!这已不是围困,而是必杀之局!
“那儒生将此消息告知我们,是何意?”我强压心惊,问道。
“驱虎吞狼,火上浇油!”栾廷玉冷笑,“他是要我们知悉危局,更无退路,只能死死拖住孙立,让孙立与官兵、与秦明,乃至与宋江,拼个你死我活!他则坐收渔利!若我所料不差,他最终目的,恐非梁山一隅,而是……搅动整个山东绿林与官场的浑水!”
好大的图谋!我背脊发凉。我们这群困守孤涧的“瓮中之鳖”,竟成了撬动大局的支点?
“那我们……”石彪虎目圆睁,呼吸粗重。
“将计就计!”栾廷玉斩钉截铁,眼中闪过决死之志,“事已至此,唯有借势而为!他要我们拖住孙立,我便让孙立在此磕得头破血流!他要梁山内乱,我便让这乱火烧得更旺些!”
他看向我,目光灼灼:“三娘,你即刻持虎符,派绝对可靠之人,往清风渡取回定金黄金,购置急需药材箭矢。同时,依计行事,佯败几阵,示敌以弱,让孙立觉得胜券在握,不断增兵来攻!待其师老兵疲,内部生变,便是我们反击之时!”
“那王英……”我提及那矮脚虎。
“暂且留他狗命!”栾廷玉眼中杀机一闪,“此人还有用。必要时,可‘放’他回去,给孙立送份‘大礼’!”
计划已定,但前路依旧凶险万分。我们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我收起虎符和丝绢,心中沉甸甸的。那儒生“宿命”之言,如同咒语,萦绕不去。他究竟知道什么?我这异世而来的灵魂,在这乱世漩涡中,又将走向何方?
走出主洞,天色已大亮。山雾渐散,露出黑云涧险峻的轮廓。石彪已去安排前往清风渡的人选,涧内众人开始新一日的操练巡哨,似乎与往常无异。但我知道,平静之下,暗流已化为惊涛。风暴,即将来临。
我抬头望向东南方,那是清风渡的方向,也是更多未知危险的方向。手中虎符的冰凉,仿佛已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