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顶被变相软禁的帐篷,紧绷的弦骤然松弛,我才感到后怕。与张超、云中鹤当面对质,如同在刀尖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值得!那枚云纹断匕和蓝玉私会匪首的消息,像两颗毒钉,深深扎进了张超心里。他对云中鹤的猜忌,已成定局。
帐内无人,猴子被张超的人以“协助调查”为由带走了,显然是防备我们串通。我靠在简易床铺上,掌心沁出冷汗,脑中飞速复盘。云中鹤绝不会善罢甘休,张超的暂时压制也只是权宜之计。我必须尽快见到栾廷玉,确定下一步计划。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日头偏西,帐外才传来熟悉的、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是老军医来送药了。他提着药箱进来,面色如常,但放下药碗时,手指极快地在碗底叩击了三下,眼神与我有一瞬的交汇。
是信号!栾廷玉醒了,并且能见人!
我强压激动,默默喝下那碗苦药。老军医收拾东西,低声道:“姑娘气血两亏,夜间需静养,莫要受凉。” 言毕,躬身退去。
“夜间静养”……意思是今夜子时之后行动。
子时三刻,营地陷入沉睡,唯有巡夜梆子声远远传来。我换上深色衣物,将日月双刀贴身藏好,怀揣那瓶“保元丹”和扈字令牌碎片,如同鬼魅般滑出帐篷,凭借记忆和白天观察的死角,向伤兵营潜行。
一路有惊无险。靠近那顶熟悉的破帐时,我发现帐外原本的明哨已撤,但阴影里似乎多了几道不易察觉的暗桩。张超果然加强了对栾廷玉的监控,但也侧面说明,栾廷玉的价值在他心中提升了。
我绕到帐篷后方,找到一处被杂物半掩的破损缝隙,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帐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栾廷玉依旧躺在草铺上,但那双昔日锐利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虽然深陷,却已有了神采。张嫂伏在床边小憩,孙小妹则警觉地守在帐帘旁,见我进来,眼中闪过惊喜。
“教师!”我扑到床边,声音哽咽,多日来的压力、恐惧和委屈几乎决堤。
栾廷玉缓缓抬手,枯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虚弱,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三娘……辛苦你了。”他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破旧风箱,“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更好。”
他知道了!老军医一定将中军帐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教师,您的身体……”我急问。
“暂时……死不了。”栾廷玉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眼神却锐利起来,“时间紧迫……说正事。张超……云中鹤……已生龃龉龉……你的离间计……成了第一步。”
我点头,迅速将中军帐对峙的细节、我的判断,以及发现蓝玉私会匪首、云中鹤可能暗中掌控一支悍匪武装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出。
栾廷玉静静听着,眼中波澜起伏,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云中鹤……所图甚大……‘巡天鉴’……水太深。张超……刚愎自用,非可依仗之人。”
“那我们该如何?”我急切地问,“如今看似安全,实则危如累卵。云中鹤必欲除我而后快,张超也视我们为棋子兼隐患。”
栾廷玉沉吟片刻,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三娘,你……长大了。以往你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如今……你已懂得借力打力,制造平衡。接下来……要……乱中取利。”
“乱中取利?”
“对。”栾廷玉喘息几下,继续道,“张超与云中鹤矛盾已生,但尚未到你死我活之境。需再添一把火……让他们……不得不斗!”
“如何添火?”
“云中鹤……要的是扈家庄的秘密,或许……还有你。”栾廷玉目光深邃地看我一眼,“张超……要的是军功,是剿灭梁山,或许……也想得到那秘密以挟制云中鹤或……朝廷。”
我心中凛然,想起羊皮卷和令牌:“教师,我在庄中地窖,确有发现。” 我取出那半块扈字令牌和抄录的羊皮卷内容(原件已妥善藏起),递给栾廷玉。
栾廷玉借着微光仔细查看,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的“扈”字,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光芒,有追忆,有痛楚,最终化为决绝:“果然……祖辈所传……非虚。‘异数临世’……或许……应在你身上。” 他深深看我一眼,没有深究,转而道,“此物……是钥匙,也是催命符。可用,不可尽信。”
他指着羊皮卷上“墟门钥引”四字:“云中鹤所求,或许便是开启‘墟门’之‘引’。他可暂不知此物在你手中……但可让他以为……张超想独吞!”
我瞬间明悟:“您是说……伪造证据,让云中鹤以为张超已从赵哨长或别处得到了关键线索,准备甩开他单干?”
“不错。”栾廷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同时……让张超察觉……云中鹤欲对他不利……比如,那支悍匪武装的动向……”
“嫁祸?制造误会?”
“是阳谋。”栾廷玉咳嗽两声,“他们皆非善类,互信本就脆弱。一点火星,足可燎原。届时,他们内斗,我方有隙可乘。”
“但如何操作?我们被困营中,人手不足。”
“无需我们亲自动手。”栾廷玉目光扫向帐外,“营中……亦有不满张超或惧惮云中鹤之人……比如,那日受伤的赵哨长旧部……比如,被克扣粮草的寻常士卒……谣言,有时比利剑更锋利。”
我懂了。利用人心,散布谣言,挑起猜忌!这是信息战,正是穿越者可以发挥的领域!
“我明白了。”我重重点头,“此外,我们需做最坏打算。一旦乱起,如何撤离?栾教师您的身体……”
栾廷玉从枕下摸出一张简陋的、用木炭画在布片上的营地草图,指向几个点:“这几处……守卫松懈,靠近马厩……或可一用。至于老夫……”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服下那药……尚可一搏。但……需时机。”
我握紧药瓶,心知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爆发。
“还有一事,”我低声道,“梁山那边……可否利用?施恩部队在附近活动,若知张超与云中鹤内讧……”
“驱狼吞虎……险招。”栾廷玉沉吟,“可放出风声,但需谨慎,莫要引火烧身。眼下……先搅乱营内局势。”
计议已定,心中稍安。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栾廷玉的坐镇,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教师,您安心休养,外面的事,交给我。”我替他掖好被角,郑重道。
栾廷玉闭上眼,微微颔首,疲惫中透着一丝欣慰。
离开伤兵营,潜回住处,天际已泛白。新的一天开始,暗流涌动的营盘,即将迎来我掀起的风浪。散布谣言,挑动内斗,听起来阴险,但在这你死我活的漩涡中,这是唯一的生路。云中鹤,张超,这盘棋,现在轮到我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