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被强行拽回躯壳的。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灌满口鼻,带着浓重的泥腥味和铁锈般的血腥气。身体像是被无数无形的巨石反复碾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哀鸣。肺部火烧火燎,本能地想要呼吸,却只呛进更多冰冷浑浊的液体。
我还活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绪。我奋力挣扎,手脚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冰冷的水流裹挟着我,向下沉沦。黑暗中,唯有耳畔轰鸣的水声,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不能死!扈家庄还在等着我!栾廷玉……那条路,不能白铺!
在强烈的求生欲下身体爆发出一股蛮力,我双腿猛地一蹬,向上挣扎。光线,极其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的水面透下。我朝着那点微光,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划动。
“哗啦——!”头颅终于冲破水面,我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污水,吸入带着潮湿草木气息的空气。眼前一片模糊,金星乱冒。
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深的水潭中,四周是陡峭的、长满青苔的岩壁。瀑布的轰鸣声从一侧传来,想必我就是从那里坠落。潭水不算太深,勉强能够立足,但冰冷彻骨。
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臂和右腿,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我咬着牙,艰难地挪到潭边,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一点点将自己拖上岸。身体脱离水面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天光透过高处浓密的树冠,斑驳地洒落下来,已是黄昏。我还活着,但代价惨重。日月双刀早已不知失落何处,浑身衣衫褴褛,布满划痕和淤青。左臂应该是脱臼了,软软地耷拉着,右腿小腿传来阵阵刺痛,可能骨裂了。
我躺在那里,感受着身下岩石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严峻的现实取代。孤身一人,重伤,迷失在这人迹罕至的深谷,如何生存?如何与栾廷玉他们汇合?
不,不能放弃。苏巧巧,你是急诊科护士,你见过比这更绝望的伤患!扈三娘,你是能阵前生擒敌将的女将,这点伤算什么!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检查伤势。左臂关节处肿胀畸形,确是脱臼。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复位的手法,用右手抓住左腕,一咬牙,猛地一拉一送!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剧痛,左臂恢复了知觉,虽然依旧疼痛肿胀,但至少能动了。我痛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残破的衣衫。
接着是右腿。我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找来两根相对笔直的树枝,夹住小腿刺痛处,紧紧捆扎固定。简易的夹板,能避免二次损伤。
处理完伤口,寒意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我环顾四周,幽谷寂静,只有瀑布的水声和不知名的虫鸣。必须找到食物、水源和避寒处。
我挣扎着站起身,拄着一根粗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沿着水潭边缘探索。幸运的是,我在岩壁下发现了一个浅浅的洞穴,勉强可容一人躲避风寒。洞口生长着一些熟悉的蕨类植物和野莓,虽然酸涩,但至少能果腹。
夜幕降临,山谷中气温骤降。我蜷缩在冰冷的洞穴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风声的异响,紧紧抱住自己。孤独和绝望如同毒蛇,啃噬着我的心防。
栾廷玉他们突围成功了吗?黑云涧是否安全?庄里的父亲、李教头、孙小妹他们怎么样了?梁山会不会搜山?一个个问题在脑中盘旋,得不到答案。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必须出去。
第二天,我开始尝试寻找出路。山谷狭长,两侧都是近乎垂直的峭壁,攀爬几乎不可能。我顺着溪流的方向,艰难跋涉。腿上的伤让我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剧痛。饥饿和虚弱不断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第三天,我几乎到了极限。野莓已经吃完,伤口在发炎,浑身滚烫,意识开始模糊。我靠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被峭壁切割成一条细线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悲凉。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葬身荒野的命运?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声和水声的响动,传入我耳中。
是……脚步声?还有……模糊的人语?
我猛地一个激灵,强打精神,屏息凝听。声音很轻,很远,但从上游方向传来,似乎在逐渐靠近。
是梁山的搜山队?还是……?
希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我。我艰难地挪动身体,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我握紧了手中唯一能当做武器的、削尖的树枝。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的交谈。
“……确定是这方向?这鬼地方,鸟不拉屎。”
“错不了,崖上的断枝和血迹是新痕,肯定有人掉下来了,就是不知是死是活。”
“教师也真是,非要找到不可……”
教师?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亮了我混沌的脑海!是栾廷玉!他派人来找我了!
巨大的惊喜和虚脱感同时袭来,我几乎要瘫软在地。但我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警惕。万一是梁山冒充的呢?
我悄悄探出一点头,透过石缝向外望去。只见下游溪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三、四个人,穿着熟悉的、扈家庄和栾廷玉部下混编后的粗布衣裳,手中拿着朴刀,正警惕地四处张望。为首一人,身形精悍,正是石彪手下那个叫“黑娃”的年轻头目!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我再也无法抑制,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的呼喊:“黑……黑娃……我……我在这里……”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但在寂静的山谷中却格外清晰。
那几人身体一震,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扫来。当他们看到从岩石后艰难探出半个身子、形容枯槁、浑身血迹的我时,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姑娘!是姑娘!姑娘还活着!”黑娃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几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当他们扶住几乎虚脱的我时,我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栾廷玉,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这一次,我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