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山梁上,那队悄然出现的蓝衣人影,如同鬼魅,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涧口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洞内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和粗重的喘息。是敌?是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的出现,是扭转战局的援手,还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栾廷玉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灰败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握拳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我屏住呼吸,日月双刀横在身前,心悬到了嗓子眼。
山下,孙立也发现了侧翼山梁的异动。进攻的号角声戛然而止,梁山军的攻势为之一滞,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那队不速之客。孙立勒住战马,举目远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施恩更是焦躁地挥舞着马鞭,指向山梁,似乎在厉声质问什么。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中,山梁上的蓝衣人动了。他们没有冲下山加入战团,也没有撤离,而是迅速散开,占据有利地形。紧接着,一片令人牙酸的机括震动声响起!那不是弓弦声,而是更具穿透力的、熟悉的弩机绷紧的声响!
是他们的手弩!
“他们……是想……”石彪拖着伤臂,骇然低语。
话音未落,山梁上幽光连闪!数十支弩箭如同索命的毒蜂,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并非射向苦苦支撑的我们,而是划出致命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泼洒向山下梁山军阵型的侧后翼——尤其是那些督战的弓手和旗手队伍!
“噗嗤!啊——!”
惨叫声瞬间在梁山后阵炸响!措手不及的弓手成片倒下,帅旗周围的亲卫也被射翻数人!梁山军的阵脚顿时大乱!
“好!”栾廷玉猛地一拍石壁,牵动伤口,剧烈咳嗽,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射得好!专打七寸!这伙人……是友非敌!他们在帮我们牵制孙立!”
我心中巨石落地,随即又被更大的疑云笼罩。他们为何帮我们?是那神秘“主人”的指令?这意味着什么?孙立会如何应对?
山下,孙立显然被打懵了。侧翼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不仅造成了伤亡,更严重挫伤了士气。他愤怒地咆哮着,分出一部分兵力转向山梁,试图仰攻,但蓝衣人居高临下,弩箭犀利,梁山军仰攻吃力,一时难以接近。
涧口的压力骤然减轻!李教头和石彪抓住这宝贵的机会,指挥庄客们奋力反击,将冲过火线的残敌尽数歼灭,稳住了第二道防线。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孙立大军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正面,涧口险峻,守军凭借地利死战不退;侧面,一支神秘的弩手队伍不断用冷箭收割,扰得军心惶惶。
孙立脸色铁青,连连怒吼,却一时无法破局。继续强攻涧口,侧翼恐被蚕食殆尽;转头先解决山梁弩手,又恐涧内守军趁机反击或加固工事。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时机到了!”栾廷玉嘶声喝道,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三娘!让石彪准备!把王英‘送’出去!”
我瞬间明悟!这是制造混乱、加剧梁山内部矛盾的天赐良机!我立刻对石彪下令:“彪子!佯装看守王英的庄客也因受伤而稍有松懈之际,然后……‘不小心’让他挣脱,往山下跑!记住,要做得像真的!”“明白!”石彪眼中凶光一闪,带着两名庄客冲向关押王英的石缝。
突然洞内传来疾呼:“不好!王英要跑”紧接着石洞内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一声声疾呼“抓住他”“抓住他”!
只见王英连滚带爬的冲出洞内,紧接着看见石彪拖着伤臂猛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王英自知这是唯一活命机会,状若疯虎,竟一口咬在石彪的伤臂上。石彪痛彻心扉,暴怒之下,手起刀落——原本想砍他大腿,却在挣扎中失了准头,一刀削掉了王英的半只耳朵!
王英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捂着鲜血淋漓的侧脸,连滚带爬地冲出涧口,朝着山下亡命狂奔,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孙大哥救我!他们杀人啦!耳朵!我的耳朵!”
这突发的一幕,让栾廷玉和我都心中一紧。若让王英就此逃回,他必然会告知孙立洞内伤亡惨重、已是强弩之末的实情!
电光火石间,栾廷玉嘶声对我喊道:“三娘!快!将计就计!”
我瞬间领悟,运足内力,对着山下厉声喝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这厮是施恩的好兄弟!”
我这番话,与其说是给孙立听,不如说是给所有梁山兵卒和红了眼的施恩听。同时,我示意石彪等人对着王英的背影虚张声势地射了几箭,箭矢“恰到好处”地落在王英身后,既显得我们不想放他活口,又实际上催促他快跑。王英连滚带爬地跌跌撞撞冲向山下,嘴里胡乱喊着:“救命!孙大哥救我!他们是魔鬼!魔鬼啊——!”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了山下所有梁山军卒眼中!尤其是施恩!他亲眼看到兄长被如此酷刑折磨、狼狈逃回,眼珠子瞬间红了!他不管不顾地拍马就要冲上来救人,却被孙立厉声喝止!
“孙立!你见死不救!我跟你拼了!”施恩状若疯虎,对着孙立咆哮。山下梁山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和骚动!王英虽是败军之将,但毕竟是头领,如此受辱,孙立却按兵不动,难免让其他头领和喽啰心生寒意与不满!
孙立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先稳住阵脚,弹压骚乱。就在这内讧将起未起的关键时刻,西面山梁上,蓝衣人的弩箭再次精准射来,这次重点关照了孙立的帅旗附近和试图整顿队形的军官!
内外交困,军心浮动!孙立纵然有万般不甘,也知道今日已事不可为。他恶狠狠地瞪了黑云涧一眼,又忌惮地望了望西面山梁,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下令鸣金收兵!
铛啷啷的锣声响起,梁山军如潮水般退去,丢下满地尸首和伤员,狼狈不堪。涧口暂时解围!
我们胜了?不,只是惨胜,而且是借了那神秘蓝衣人的力。
山梁上的蓝衣人见梁山退兵,也并未逗留,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内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快被伤亡带来的悲泣淹没。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穿梭在伤员之间,和孙小妹、张嫂一起尽力救治。每一张痛苦扭曲的脸,每一处狰狞的伤口,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
清点下来,我们折了二十三个弟兄,重伤三十余人,几乎人人带伤。石彪伤势加重,李教头额头被流矢划开一道深口子。黑云涧,元气大伤。
黄昏时分,栾廷玉将我叫到身边,他靠着石壁,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清醒:“今日之局,险中求生。那‘主人’……出手了。这意味着,他需要我们活着,继续牵制孙立,甚至……引发更大的动荡。”
“王英逃回,施恩与孙立嫌隙已深,梁山内乱将起。”我接口道,声音沙哑,“我们下一步……”
“固守,疗伤,等待。”栾廷玉闭上眼,“等梁山内乱的消息,等那‘主人’的下一步指令,也等……官兵的动向。这盘棋,才刚刚到中盘。”
我默然点头。望着洞外渐沉的夕阳和狼藉的战场,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疲惫与更深的忧虑。我们赢了这一阵,却仿佛陷得更深。那救我们于水火的蓝衣人,那神秘的“主人”,他搅动风云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这枚棋子,最终会被弃于何处?
夜色,再次笼罩了血迹未干的黑云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