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日头高悬,却驱不散营地上空的凝重。我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抚平袖中暗藏的锋利竹签,深吸一口气,向中军大帐走去。猴子想跟来,被我以“安心养伤”为由按住。此行凶险,人多无益。
帐外守卫明显增多,甲胄鲜明,眼神锐利。通禀后,我掀帘而入。
帐内,张超端坐主位,面色沉肃。云中鹤依旧坐在下首,手捧茶盏,气定神闲。除了几名按刀而立的亲兵,帐中竟还站着两人——一个是面色阴沉、眼神闪烁的赵哨长(他竟也从那夜伏击中生还了?),另一个则是垂手侍立、面无表情的蓝玉。
气氛剑拔弩张。
“扈姑娘来了,坐。”张超抬手示意,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依言在下首一个马扎上坐下,目光低垂,做出恭顺姿态。
“今日请姑娘来,是有事相询。”张超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关于那夜扈家庄遇袭,赵哨长另有说法。他说,并非王五倒戈,而是你们……行事不慎,打草惊蛇,才招致埋伏?且对庄中秘道所知,似乎有所保留?”
果然来了!倒打一耙,混淆视听!赵哨长必定是被云中鹤或张超收买(或胁迫)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露出惊愕与冤屈,猛地抬头:“都监明鉴!赵哨长此言何意?当夜分明是王五临阵与贼人呼应,箭矢直指我等!若非如此,赵哨长麾下精锐弟兄,何至于几乎全军覆没?至于秘道,小女子惊吓过度,仓皇逃命,哪里记得许多细节?” 我语带哽咽,目光直视赵哨长,“赵哨长,当夜你我也曾并肩杀敌,你肩胛伤痕犹在,岂可颠倒黑白?”
赵哨长脸色一白,避开我的目光,强辩道:“某……某只是据实以报!王五是否叛变,并无实据!倒是你二人行踪诡秘,难保不是……”
“实据?”我打断他,心中那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清晰,必须赌一把!我转向张超,声音提高,带着悲愤,“都监!小女子本不敢妄言,但事已至此,为证清白,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我目光扫过云中鹤和蓝玉,最后定格在张超脸上,“那夜伏击我们的黑衣人,虽作梁山喽啰打扮,但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绝非寻常贼寇!更可疑的是,小女子在庄中废墟躲避时,曾隐约听见他们之间用切口交谈,提及……‘云爷’吩咐,要‘干净利落’!”
“哗!”帐内一片死寂!云中鹤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寒光。蓝玉垂下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了拳。张超则猛地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如鹰,在我和云中鹤之间扫视!
“扈三娘!你休要血口喷人!”赵哨长厉声喝道,额头见汗。
“血口喷人?”我豁出去了,继续加码,从怀中掏出那夜在石窟骷髅旁捡到的、带有云纹的断匕!(此物我一直贴身藏匿) 我将断匕举起,朗声道:“都监请看!此物是小女子在庄中一处隐秘地穴所得,旁边尚有搏斗痕迹与尸骸!这匕首制式特别,柄上云纹,与云先生麾下壮士所用,似乎颇有渊源!小女子斗胆请问云先生,此物作何解释?那地穴中死于非命的,又是何人?” 我将“云纹”与“地穴尸骸”联系起来,半真半假,直指核心!
这一下,如同巨石入潭!云中鹤终于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我,但那份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意:“扈姑娘,好利的眼,好毒的心。仅凭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断匕,便要攀诬云某?这云纹寻常可见,岂可作证?”
“寻常可见?”我毫不退缩,迎上他的目光,“那为何偏偏出现在扈家禁地?与不明身份的尸骸在一处?云先生若觉冤枉,何不解释一下,您麾下这位蓝玉壮士,昨日黄昏,在营地西侧,与那夜伏击我们的匪首之一私下会面,又作何解释?!” 我掷地有声,将昨夜所见抛了出来!这是孤注一掷的指控!
“放肆!”蓝玉猛地踏前一步,杀机毕露!
“砰!”张超一掌拍在案上,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帐内亲兵“唰”地拔出半截腰刀!气氛瞬间凝固到极点!
云中鹤抬手,止住蓝玉。他缓缓起身,青衫无风自动,目光第一次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冰,直刺我心魄:“扈姑娘,祸从口出。你可知,污蔑‘巡天鉴’行者,是何下场?”
他竟直接亮出了“巡天鉴”的名号!是威胁,也是最后的摊牌!
我心脏狂跳,但知道此刻绝不能退,退就是死!我挺直脊梁,毫无惧色地看向张超:“都监!小女子人微言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扈家庄百余条人命,昨夜枉死的官兵弟兄,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是谁想借刀杀人,都监明察秋毫,自有公断!小女子愿与此匕对质,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我将皮球彻底踢给了张超。如今三方对质,证据(虽间接)指向云中鹤,就看张超如何权衡!他是信我这“孤证”,还是继续与云中鹤合作?
张超脸色变幻不定,目光在我、云中鹤、赵哨长、断匕之间来回扫视,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云中鹤暗中掌控悍匪武装的事,触及了他的底线!这已不是简单的利用,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欺骗!
良久,张超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沉声道:“此事……疑点重重,本将自会详查!赵谦(赵哨长)!你言语前后矛盾,革去哨长之职,押下去严加审问!蓝玉!你私下接触不明身份之人,禁足三日,听候发落!”
他先处理了手下,稳住了基本盘。然后,他看向我和云中鹤,语气冰冷:“至于扈姑娘所言及云先生之事……暂无确凿实证,不可妄断。但扈家庄之事,确需彻查。云先生,扈姑娘,你二人皆乃本将客卿,当以剿匪大局为重!此事暂且压下,谁也不得再提!若有私下寻衅报复者,军法从事!”
各打五十大板,暂时压下了冲突。但裂痕已深,信任荡然无存。
云中鹤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很好”,随即对张超微微颔首:“都监处置公允,云某遵命。” 说罢,拂袖而去,蓝玉紧随其后。
帐内只剩下我和张超,以及他虎视眈眈的亲兵。
张超走到我面前,目光复杂,低声道:“扈三娘,你很好……胆子够大。但有些浑水,蹚得太深,会淹死的。”
我垂下眼睑:“小女子只为求个明白,活个心安。”
“哼,”张超冷笑一声,“你好自为之。下去吧。没有本将命令,不得随意走动!”
我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但我也彻底得罪了云中鹤,引起了张超更深的忌惮。不过,目的达到了——我在他们之间钉下了一根刺,为自己争取了喘息之机,也赢得了张超一丝“刮目相看”的警惕性重视。
退出中军帐,阳光刺眼。我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被动挨打的日子,结束了。从今往后,我要在这虎狼环伺的棋局中,自己落子。
下一步,该去找那位“醒了”的栾教师,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待机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