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人留下的那句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数日未平。但他似乎真的信守承诺,接连三日,都在傍晚时分准时出现,为栾廷玉施针用药。他手法沉稳,用药精准,对伤势的判断每每切中要害。栾廷玉的高热渐渐退去,气息虽仍微弱,却趋于平稳,偶尔甚至能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这让我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几分。
然而,徐老人每次来去,都透着股疏离。他不多言,不探问,施针用药毕,便拄着棍悄然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一桩交易。我曾几次试图旁敲侧击,提及“扈字令牌”或“巡天鉴”,他却总是用浑浊的眼睛瞥我一眼,淡淡道:“伤者需静养,莫问闲事。” 便将话题挡回。
这态度,反而让我稍稍安心。若他有所图,必会趁机套近乎。这般冷淡,或许真如他所言,只是个“躲清静”的奇人,治病救人仅是医者本能,不愿卷入是非。
但“扈字令牌”之事,他终究是知道了。这是个隐患,却也可能是条线索。眼下,只能暂且维持这微妙的平衡。
趁着栾廷玉伤势稳定,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生存,是压倒一切的主题。
“我们不能只靠徐老先生的药,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日清晨,我将众人聚在一起,“黑风隘,要成为我们的根基,不是临时的避难所。”
我铺开那张简陋的地图,用木炭在上面点点画画。“猴子,你脚力好,继续扩大侦察范围。东、南两个方向,要摸清十里内的水源、可食植物、潜在的危险(比如兽群)以及……有无其他人迹。重点是寻找更适合长期居住的地方,最好有稳定的水源和隐蔽的退路。”
“张嫂,小妹,你俩负责内勤。清点、整理所有物资,分类存放。尝试用我们找到的野菜、块茎和有限的粮食,研究如何搭配才能更抗饿。还有,收集柔韧的藤条和树皮,试着编织更多的绳网、背篓,甚至……鱼篓。” 我回忆着野外生存技巧,“暗溪那里,也许能捕到鱼。”
“老丈,您经验丰富,劳您多费心,照看教师,同时留意附近有哪些草药可以移植或栽培到洞口附近。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药圃。”
安排下去,众人眼中都有了光。有了明确的目标,绝望便被驱散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黑风隘口呈现出一股异样的生机。猴子每日早出晚归,带回来的消息时好时坏:东面山林茂密,发现了几处泉眼;南面地势渐缓,却发现了大型野兽的足迹和粪便,需格外小心;并未发现其他人踪,这让我们稍安心。他还找到了一处更隐蔽的山坳,入口被藤蔓完全覆盖,内有浅洞和小溪,作为备用据点非常理想。
张嫂和孙小妹展现了惊人的韧性。她们不仅将有限的粮食规划得井井有条,还成功用找到的野葱、野菜和偶尔捕到的山鼠,熬出味道尚可的汤羹。她们编织的绳网虽然粗糙,但第一次从暗溪中捞起几条巴掌大的小鱼时,整个洞穴都洋溢着久违的喜悦。
老军医在洞口开辟了一小片药圃,将采集来的蒲公英、车前草等小心移栽。他甚至尝试用找到的某种黏土烧制简陋的瓦罐,虽然成功率极低,但终究有了盛水熬药的器皿。
我也没闲着。我反复研究地图,结合猴子的侦察结果,在心中构建黑风隘周边的立体模型。哪里可以设伏,哪里可以撤退,哪条路通往何方。我用削尖的木棍在地上画出示意图,拉着猴子一起推演各种遭遇战的应对方案。扈三娘身体的战斗本能逐渐与我的现代思维融合,简单的陷阱设置、地形利用,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栾廷玉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这日,他竟能靠着石壁坐起身,喝下整碗肉汤。他消瘦得脱了形,但那双眼睛,重新焕发出锐利的光芒。他静静地看着我们忙碌,看着洞穴内渐渐有了“家”的雏形,良久,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很好。”
短短两字,却重若千钧。我知道,他认可了我们的努力,也意味着,他将要重新接过指挥棒。
又过了几日,栾廷玉已能勉强站立。他将我和猴子叫到身边,指着地图上猴子发现的那处备用山坳:“那里……可作为前哨……或……最后的退路。洞口需设……疑阵。” 他又看向我们改进的陷阱和预警机关,“想法……不错,但……不够狠辣。对敌……非是狩猎,需……一击毙命。”
他开始以他丰富的经验,指导我们如何将防御工事变得更致命,如何利用环境制造更大的杀伤。他甚至强撑着,演示了几个简单的合击技巧,让我和猴子配合。每一次演示都让他气喘吁吁,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徐老人依旧按时前来,见到栾廷玉能起身,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诊脉换药后便离去。他似乎对我们的小小“建设”视若无睹,但我几次捕捉到,他看向那小小药圃和改良陷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
这日,猴子侦察归来,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姑娘,教师!我在南面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脊上,远远望见有炊烟!不是独门独户,像是个很小的村落,大概只有十来户人家!”
村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这意味着外界,意味着可能交换到急需的盐、铁器、布匹,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栾廷玉沉吟片刻,看向我:“三娘……你意下如何?”
我知道,这是对我决策能力的考验。深吸一口气,我冷静分析:“风险极大。可能是普通山民,也可能是梁山眼线,甚至与官府有染。但机会也大,我们急需盐和铁。不能贸然接触,但……可以远距离观察,摸清底细。”
“如何观察?”栾廷玉问。
“我和猴子去。”我下定决心,“伪装成逃难的猎户兄妹,远远观察他们的日常活动,何时出入,与外界有无联系,再看有无机会,接触边缘的、看似老实的人,用野味或皮子试探换点盐。”
栾廷玉盯着我,目光锐利:“若被识破?”
“我们有马(虽瘦弱),熟悉山林,有预设的撤退路线和接应点。”我指向地图,“若情况不对,立刻撤回,绝不纠缠。而且,我们只在外围观察,不深入。”
栾廷玉缓缓点头:“可。切记,安全第一。……三娘,你……越发沉稳了。”
次日天未亮,我和猴子仔细伪装,带上弓箭、短刃和几张硝制好的皮子,悄然出发。二十里山路,走了大半日。午后,我们趴在一处能俯瞰山谷的山脊上,看到了那缕炊烟的来源——一个依山而建、极其破败的小村落,屋舍低矮,村民衣衫褴褛,正在田间劳作,看起来确实是穷苦山民。
观察至日落,未见异常。我们记下地形和村民活动规律,悄悄退回。
这次侦察,没有收获,也没有危险。但意义重大。我们终于主动向外迈出了第一步。黑风隘,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我看着身边眼神坚定的猴子,想着洞穴里等待的众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被动逃亡的日子,结束了。从现在起,我们要在这梁山世界的边缘,扎下根,活下去,然后……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