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规则下的日子,像一台被重新格式化的精密仪器,开始了新的运行周期。沈屿被迫从一枚被输入的“指令”,向一个需要自我生成“代码”的“程序”转变。
每周的自我评估和规划,成了他最耗心神,却也最能感受到微妙“自主权”的时刻。他需要像诊断一台故障设备一样,冷静地剖析自己的短板——气息的薄弱环节究竟在哪个音域?舞蹈动作的僵硬是源于核心力量不足还是协调性问题?乐理知识的漏洞具体在哪个模块?
然后,他需要撰写“修复方案”——设计针对性的练习,设定量化的目标,规划合理的时间分配。这个过程充满了自我怀疑和反复修改,常常让他对着一堆写满分析草稿的纸张抓狂。
而陆沉舟,则扮演着最高级别的“代码审查员”。
他会面无表情地审阅沈屿提交的方案,用红笔划掉不切实际的目标,调整失衡的训练比例,偶尔会添上一两条沈屿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节优化建议。他的批注简洁到近乎冷酷,却总能让那份粗糙的方案变得严谨可行。
“这里,目标虚高,降低30%。”
“体能训练与声乐间隔开,避免相互干扰。”
“乐理部分,加入实际编曲案例分析。”
没有赞美,没有鼓励,只有精准到可怕的修正。但沈屿却奇异地从这种冰冷的“审核”中,感受到了一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陆沉舟不是在敷衍,他是真的在“负责”,以一种近乎严苛的方式,引导他走向更高效的“优化路径”。
……
这天下午,是沈屿自主安排的编曲学习时间。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音轨软件皱眉,试图将一段古典钢琴旋律与他自创的电子脉冲音效融合,但效果总是差强人意,听起来像是两个次元的产物在强行尬聊。
陆沉舟处理完工作,无声地走到他身后。
沈屿太过投入,没有察觉,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念有词:“不对……频率冲突了……这里需要个过渡桥段……该死的,和声进行也不对……”
他抓了抓头发,表情懊恼,像只跟毛线团较劲的猫。
陆沉舟静静地看了他几分钟,看着他与那些抽象的音符和代码搏斗时,脸上那种纯粹的、不服输的专注。这种神情,比之前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而被迫努力的样子,要生动得多。
就在沈屿准备再次推翻重来时,陆沉舟忽然伸出了手,越过他的肩膀,手指落在了键盘的几个快捷键上。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度。
“这里,”陆沉舟低沉的声音在沈屿耳边响起,带着微震的气流,“降半音,加一个延迟效果。”
说着,他快速操作了几下。屏幕上,那段原本格格不入的电子音效瞬间变得柔和,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巧妙地融入了钢琴的织体之中。
沈屿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变化,又猛地回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陆沉舟。
“你……你会这个?”
陆沉舟收回手,神色平淡无波:“投资过几家音乐科技公司。”
沈屿:“……”好吧,霸总的技能树果然是点满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沉舟没有直接给他答案,而是用行动演示了一种“可能性”,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这比他直接丢过来一个完美编曲,更让沈屿感到一种被“引导”而非“投喂”的尊重。
“试试看,调整参数。”陆沉舟退开一步,给了他空间。
沈屿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回过头,兴奋地尝试起来。他不再盲目地试错,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分析陆沉舟刚才操作的逻辑,尝试着举一反三。
陆沉舟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重新变得明亮的侧脸和飞快操作的手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沈屿结束训练,洗完澡出来,发现陆沉舟不在客厅,书房的门也紧闭着。周谨也不在。
他有些意外,平时这个时间,陆沉舟即使再忙,也会在客厅处理公务,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乐理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沉舟依旧没有回来。
那种不安感逐渐放大。是公司有急事?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会不会和那个逃走的“观察者”有关?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摇了摇头。【关我什么事?他不在正好,乐得清静。】他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频频瞟向门口。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这座冰山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注视,甚至习惯了他那套严苛的“新规则”。当这座冰山突然“消失”时,他反而感到一种失衡的空落。
就在他坐立不安,几乎要忍不住给周谨发信息(虽然他并没有周谨的私人号码)时,公寓的门终于传来了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沈屿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脏没来由地一紧。
门开了,陆沉舟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外出的西装,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冽沉稳。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沈屿身上。
“还没睡?”他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随口问道,声音带着夜风的微凉。
“……马上就睡。”沈屿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担心,转身就想往客房溜。
“站住。”
沈屿脚步一顿,僵硬地回头。
陆沉舟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似乎看穿了他那点不自然,但没有点破。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盒子,递到沈屿面前。
“拿着。”
沈屿愣愣地接过盒子,入手微沉。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黑色的、造型极其简约流畅的定制电容麦克风。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某个顶级音频品牌的限量款,价格昂贵到令人咂舌。
“这是……”
“录音棚那次的奖励。”陆沉舟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的声音,值得更好的载体。”
沈屿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麦克风,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录音棚那次……是他情绪崩溃,唱出《碎片》的那次。陆沉舟竟然还记得?而且还用这种方式……肯定了他?
这不是系统任务完成的积分奖励,这是陆沉舟个人给予的、基于他自身判断的……认可。
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了沈屿的眼眶。
他紧紧握着麦克风,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陆总。”
陆沉舟看着他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嘴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像之前那次一样,有些生疏地、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去睡吧。”
这一次,沈屿没有躲闪。
他抱着那支昂贵的麦克风,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快步走回了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失序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旧的系统消失了,没有积分,没有奖励提示。
但陆沉舟用他的方式,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做“正向反馈”。
这支麦克风,像一枚无声的勋章,烙印着他在新规则下迈出的第一步,也像一道更加牢固的锁,将他更深地锁进了陆沉舟亲手构建的、名为“负责”的世界里。
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挣脱的念头。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窗内,年轻的练习生靠在门上,心跳如擂鼓,为那个赋予他新规则的男人,也为那个逐渐沉溺于这套规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