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霄的苏醒,如同给新生的玄天门注入了最后一剂稳固神魂的良药。
尽管他修为尽失,道基残破,需要漫长的时间休养恢复,但他存在的本身
——那位曾以铁血手腕守护宗门、如今又以残躯见证并支持变革的仙尊
——就是一面无形的旗帜,凝聚着人心,震慑着潜在的宵小。
宗门事务在长老议事会、执法堂、仲裁院这套新体系下,平稳而高效地运转着。
《玄天门基本法》已深入人心,不再是纸面上的条文,而是渗透到了弟子修炼、任务、资源分配的每一个环节。
一种基于规则、崇尚公平、鼓励进取的新风气,已然形成。
江灼肩头的重担并未减轻,反而因视野的开阔而看到了更多。
他将大部分具体事务放手交给清虚真人、林凡、苏婉等日益成熟的核心层处理,自己则将更多精力用于思考宗门的长远发展,以及……那场剧变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外部效应。
这一日,江灼正在雪霄峰偏殿,与凛霄商讨关于设立“宗门贡献点长期投资计划”的草案(旨在将部分盈余资源投资于外界有潜力的产业或探索项目,以期获得长期回报,反哺宗门),清虚真人带着几分异样的神色前来求见。
“江顾问,凛霄师侄,”清虚真人行礼后,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山门外来了几位访客,自称是青云剑宗和百草谷的长老,递上拜帖,言道……欲观摩学习我玄天门‘法典治宗’之经验。”
“青云剑宗?百草谷?”江灼微微一怔。
这两个宗门皆是附近区域颇有声望的势力,青云剑宗以剑修闻名,作风刚直;
百草谷则擅长炼丹育药,与世无争。他们怎么会对玄天门内部的管理制度感兴趣?
凛霄虽气息微弱,靠在软榻上,闻言也抬起了眼眸,冰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
“树欲静而风不止。玄天门此番剧变,动静不小,外界岂会毫无耳闻?只是没想到,最先坐不住的,会是他们。”
清虚真人补充道:“据值守弟子暗中观察,这两拨人并非一路,几乎是前后脚抵达,彼此之间似乎也存着试探之意。”
江灼与凛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机遇感。
外界的目光,终于正式投向了这片践行着“异端”理念的土地。
这既是认可,也是考验。处理得好,或可为宗门打开新的局面;
处理不好,则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敌意。
“来者是客,不可怠慢。”江灼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清虚师叔,麻烦您亲自接待,安排他们在迎宾阁住下。
以最高规格礼遇,但不必过分热情,一切依宗门新制定的《外事接待条例》行事。告知他们,三日后,我可与他们在‘论道堂’一晤。”
“明白。”清虚真人领命而去。
“你打算如何应对?”凛霄看向江灼,声音虽轻,却带着询问。他知道,江灼心中必有丘壑。
江灼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卷云舒,目光深邃:
“闭关锁国,绝非长久之计。法治之道,若只能困守一隅,其价值便大打折扣。
既然有人感兴趣,那便让他们看,让他们问。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玄天门的今天,是无数同门用鲜血和信念换来的,经得起审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略带锋芒的弧度:
“而且,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让我们的理念,如同种子般,借由他们之手,播撒出去。
或许,还能为宗门换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合作与资源。”
三日后,玄天门论道堂。
这座原本用于内部讲法辩论的殿堂,今日布置得庄重而开放。
江灼端坐主位,虽无修为在身,但历经磨难与变革洗礼后,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竟丝毫不逊于在场的任何一位修真前辈。
清虚真人、林凡、苏婉等核心成员分坐两侧。
下方,左边是青云剑宗的三位长老,为首者姓雷,面容刚毅,眼神如剑,气息凌厉;
右边是百草谷的两位长老,为首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妪,姓木,气息温和,却深不可测。
双方寒暄落座后,雷长老率先开口,声若洪钟,直奔主题:
“江小友,清虚道友,我等远道而来,冒昧打扰,实是因听闻贵宗推行一部《基本法》,以法规治理宗门,成效卓着,心下好奇,特来请教。
不知此法,与以往掌门一言而决,长老各据山头相比,优劣何在?
又如何确保法规能真正贯彻执行,而非一纸空文?”
他的问题如同他的剑,直接、锐利,带着审视。
木长老虽未开口,但目光也落在江灼身上,显然同样关心。
江灼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雷长老问题犀利,直指核心。法典治宗,相较于旧制,其优有三。”
“其一,定纷止争,明确预期。旧制之下,权责模糊,赏罚往往系于上位者一念之间,弟子无所适从,易生不公与内耗。
法典明确规定了所有人的权利、义务、奖惩标准,如同划下清晰的道路,人人知所行止,减少了无谓的争斗与猜忌。”
“其二,限制权力,防止滥权。权力若无制约,必然导致腐败与不公。
法典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明确决策程序、监督机制与问责条款,使掌权者不能肆意妄为,保护了普通弟子的权益。
玄珏之流,便是旧制权力不受约束的恶果。”
“其三,激发潜力,凝聚人心。
当弟子相信,只要努力便有公平的回报,当他们的基本权利得到保障,其积极性与创造力便会空前迸发,对宗门的归属感与忠诚度也会大大提升。这,才是宗门长久强盛之本。”
他顿了顿,看向雷长老:“至于如何确保执行,关键在于 ‘独立’ 与 ‘透明’ 。”
他指向林凡和苏婉,“我宗设立独立于行政体系的执法堂与仲裁院,专司监察与裁决,不受任何个人干涉。
所有重大决策、资源分配、案件裁决,只要不涉及宗门机密,均向全体弟子公示,接受监督。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
一番话,条理清晰,论据扎实,不仅回答了问题,更隐隐透露出一种自信与坦荡。
雷长老目光闪动,陷入了沉思。他身后的两位青云剑宗长老也在低声交换着意见。
江灼所言,与他们剑宗内部存在的某些问题,似乎隐隐对应。
木长老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温和:“江小友所言,令人耳目一新。老身有一问,此法推行,必然触及旧有利益,阻力不小。贵宗是如何……平稳过渡的?”
她问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玄天门的剧变,外界并非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更为敏感,涉及到宗门内部的流血冲突。
江灼神色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沉重:“木长老明鉴。变革之路,从无坦途。我宗能有今日,非是侥幸,而是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他并没有详细描述过程,但那份沉痛却真实可感,
“有同道甘洒热血,有先辈舍身取义,方换得拨云见日。归根结底,是人心向背,是公理终究战胜了强权。
我辈所能做的,便是铭记牺牲,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局面,让法典的精神,真正融入宗门的血脉,不负逝者所托。”
他没有回避牺牲,反而以此强调了法治的珍贵与必然性,这份坦诚,让在场众人,包括心存试探的雷、木二位长老,都为之动容。
接下来的时间,两位来访者又询问了许多细节,从贡献积分的具体运作,到仲裁院的审理流程,再到如何防止新的权力机构腐化等等。
江灼、清虚、林凡等人一一作答,坦诚相告,既不夸大,也不隐瞒。
论道持续了整整一日。结束时,雷长老起身,对着江灼郑重抱拳:
“江小友,今日听君一席话,胜修十年剑!贵宗之道,虽与我剑宗路数不同,但其追求公平、激发内生之力的理念,确实发人深省。老夫回去后,定当细细思量。”
木长老也含笑点头:“百草谷虽不求闻达,然宗门治理,亦是根本。小友之法,于调和内部、凝聚人心,大有裨益。老身受益良多。”
两位长老的态度,已然从最初的审视、好奇,转变为尊重与深思。
送走客人后,林凡忍不住兴奋道:“江师叔,他们似乎……被说服了?”
江灼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说服谈不上。理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但他们能将所见所闻带回去,引发思考,这本身,就是一颗种子。至于能否生根发芽,要看各自的土壤与机缘了。”
他转身,看向一直静静聆听、目光中带着赞许的凛霄,笑道:“不过,看来我们玄天门,以后可能要多一个‘修真界治理经验交流中心’的职能了。”
凛霄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轻声道:“或许,这正是……大道之行也。”
变革的涟漪,已悄然荡开。玄天门这艘依照新罗盘指引的航船,正开始吸引更多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而它的旅程,显然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