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天机城。
作为修真界亘古以来的中心,每一次万法大会的举办地,此城之宏伟,远超常人想象。
它并非坐落于平地,而是依托一座巍峨入云、名为“天机”的神山而建。
无数宫殿楼阁、亭台水榭依山势盘旋而上,层层叠叠,直入云霄。
灵光氤氲如霞,仙鹤祥瑞穿梭其间,更有无数强大的气息隐现,仿佛整座城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生命体与法器集合。
城市上空,禁制光华流转,形成无形的屏障,规范着所有进出飞舟、遁光的轨迹,秩序井然。
这便是天机城的底蕴,一种传承久远、深入骨髓的“秩序”,虽然这种秩序更偏向于力量层级与古老传统的维系,与玄天门所倡导的“法治”内核有所不同。
玄天门那艘特制的飞舟,在抵达天机城外围空域时,便引来了诸多审视的目光。
那醒目的天平、规尺图案,在众多绘制着龙凤、星辰、宗门徽记的传统飞舟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看,那是什么飞舟?图案好生古怪。”
“似乎是北地玄天门?听说他们近些年搞什么‘法治’,折腾出不少动静。”
“哗众取宠罢了。修真界,终究是实力为尊,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何用?”
“嘘……小声点,听说他们那位凛霄老祖,道基重塑,已重归元婴之境,实力不容小觑。”
“元婴?在这天机城,元婴虽算高手,但还远未到能横着走的地步。且看他们如何行事吧。”
议论声中,玄天门飞舟遵循着天机城引导法器的指令,平稳地降落在指定的泊位。舱门开启,以凛霄和江灼为首,玄天门众人鱼贯而出。
凛霄一身玄色道袍,气息内敛,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重归元婴的修为以及新生“秩序道基”带来的独特气质,足以让周围窥探的神识为之一滞。
而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身旁的江灼。江灼修为不显,甚至在一些感知敏锐者看来,其体内灵气波动微弱得近乎凡人。
然而,他步履从容,神态平和,一双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彻人心。
他站在那里,明明没有力量威慑,却自然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仿佛他本身便是某种“道理”的化身。
“果然如情报所言,玄天门此行,以此二人为首。那江灼,确无传统修为,但观其神韵,非同寻常。”远处,一座高阁之上,有人低声评价。
玄天门众人无视周遭各种目光,在江灼事先联系好的刘老、王富贵等人接应下,径直前往他们早已租赁好的一处院落。
那院落位于天机城外围相对清静但又交通便利的区域,门楣之上,早已挂上了一块醒目的牌匾,以道纹镌刻着七个大字——“玄天门秩序论道堂”。
牌匾一亮相,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秩序论道堂?他们想干什么?”
“公开论道?好大的口气!这是要在此地立下山门,接受天下修士的挑战吗?”
“有趣,实在有趣!这届万法大会,看来不会无聊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开。不少对玄天门理念好奇的,或是心存质疑、准备看笑话的修士,开始向这处“论道堂”聚集。
院落内部已被提前布置过。前厅宽敞,布置得如同一个简洁的议事厅,没有过多的装饰,唯有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字,笔力遒劲,书写着“规尺衡量天地,法典界定是非”。
下方设主位,两侧则有蒲团座椅,可供来客落座。整个氛围庄重而开放,契合“论道”之旨。
安顿下来的第一日,玄天门并未闭门谢客,而是依照计划,打开了论道堂的大门。
起初,前来的多是试探和看热闹的低阶修士。
他们提出各种问题,有的关于“法治”的具体含义,有的质疑其与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本质是否冲突,有的甚至故意刁难。
负责主要应答的是林凡、苏婉等核心弟子。他们依据《秩序新解》中的理念和玄天门自身的实践,从容应对,条分缕析。
他们不空谈大道理,而是用流云仙城的治理成效、宗门内部仲裁案例、以及合作势力获得稳定发展等事实来说话,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让许多原本带着挑刺心态而来的人,渐渐陷入了沉思。
江灼偶尔会在一旁补充,他的话语往往直指核心,能从更高层面阐述秩序与自由、规则与力量之间的关系,
其独特的“规则亲和”气质,使得他的言语自带一种奇异的信服力,能抚平听众内心的躁动,引导他们进行理性思考。
凛霄则始终静坐于主位之上,闭目养神,并未轻易开口。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震慑和底气。无人敢在此地肆意妄为。
几日下来,“秩序论道堂”的名声逐渐传开,前来论道的人层次也开始提高,出现了金丹期,甚至个别元婴期的修士。
讨论的议题也更加深入,涉及到功法传承、资源分配、因果业力与法律惩戒的关系等深层次问题。
这一日,论道堂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来者是一位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鹤发童颜,气息渊深,竟是一位元婴中期的高手。
他乃中州本土一个以推演天机、精通阵道闻名的大型宗门——“天衍宗”的长老,道号玄玑子。
天衍宗与主办方天机阁关系密切,素来以维护传统修真秩序自居,对玄天门这种“离经叛道”的理念,颇不以为然。
玄玑子步入论道堂,目光扫过墙上的字幅,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径直走到前方,并未落座,而是拂尘一摆,看向主位的凛霄和一旁的江灼。
“贫道天衍宗玄玑子,听闻北地玄天门在此设堂论道,宣扬所谓‘法治’,特来请教。”
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尔等所言‘法’,由何而立?由何而执?可能高于天道?可能强过神通?”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瞬间凝重。这已不是普通的探讨,而是直指核心的诘难,关乎“法”的立法权、执行权及其终极效力,可谓釜底抽薪。
林凡、苏婉等人神色一紧,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被否定。
江灼上前一步,对着玄玑子微微拱手,神态不卑不亢:“晚辈江灼,见过玄玅前辈。前辈所问,切中肯綮。”
他略一沉吟,朗声道:
“我玄天门所言‘法’,非凭空创造,乃是对天地运行之理、万物共存之道的发现与总结,是‘客观规律’与‘群体共识’的结合。
其立,基于对‘善’与‘序’的追求,源于众生之愿,成于公议之程。其执,依于公认之机构与程序,力求公正,然亦需力量为后盾,此力,可为宗门之力,亦可为天道人心之力。”
“法,不必高于天道,因其本就源于对天道部分规律的认知与运用;
法,亦不必强过一切神通,因其旨在规范神通之使用,界定权利之边界,避免无序之内耗,使力量用于更有益之处。
法之终极效力,不在于它能镇压一切,而在于它能带来更长久的和平、更可持续的发展与更广泛的公平。此乃‘大序’,亦合‘大道’。”
江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引动着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微微共鸣。
他的话语,将“法”从高高在上的绝对命令,拉回到了基于现实和规律的治理工具,同时又赋予了其契合大道的崇高理想。
玄玑子目光微闪,显然没料到江灼能如此应对。他冷哼一声:“巧言令色!按你所言,这‘法’终究还是需要力量来执行。那与强者为尊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罢了!”
“区别在于,‘强者为尊’下,规则由强者随心而定,今日可言此,明日可言彼,众生无所适从,永无宁日。”这次开口的,是始终沉默的凛霄。
他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万载寒冰,直视玄玅子,
“而‘法治’之下,规则公开、明确、相对稳定,强者亦需遵守。
这规则或许由强者参与制定,但一旦确立,便对所有人产生约束,包括制定者自身。
此乃‘契约’与‘强权’之别,亦是‘文明’与‘野蛮’之分。”
凛霄的话语带着元婴修士的威压和“秩序道基”特有的规则之力,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他不仅是讲道理,更是以其自身的存在,展示着一种在规则框架内行使强大力量的范式。
玄玑子面色微变,感受到凛霄身上那股奇异而强大的秩序之力,心知在力量层面恐怕也难以占到便宜。
他盯着凛霄和江灼看了片刻,拂尘一甩:“哼,理念之争,非口舌可定。万法大会上,自有公论!但愿尔等之道,能经得起真正的考验!”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丝愠怒。
玄玑子的到来与离去,仿佛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经此一役,“玄天门秩序论道堂”的名声彻底打响,不再被视为儿戏。
前来论道、交流乃至挑战的修士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真正抱有探讨之心的有识之士。
玄天门众人沉着应对,在不断的辩论与交流中,他们的理念愈发清晰、系统,自身对“道”的理解也愈发深刻。
林凡、苏婉等人更是借此机会,与各方英才切磋,修为和见识都精进不少。
江灼和凛霄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论道堂的成功,固然扩大了影响力,但也将他们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真正的风暴,还在那即将正式开幕的万法大会之上。
夜幕降临,论道堂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江灼站在院中,望着天机城上空那璀璨如星河般的无数灯火和禁制流光。
“师兄,今天只是个开始。”他轻声道。
“嗯。”凛霄走到他身边,目光锐利如剑,“质疑只会更烈,挑战只会更强。但……”
他顿了顿,与江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与决然。
“这正是我辈所求。”两人异口同声。
论道堂的灯火,在这座恢弘的古城中,如同一点倔强的星火,坚定地燃烧着,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浪。
(第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