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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沉在粘稠的沥青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耗尽力气，却又不断被冰冷的黑暗拖拽回去。
江灼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没有边界的灰色空间里，周围充斥着模糊的回响。
——仪器的嗡鸣、遥远的警报、还有那“织机核心”狂暴共鸣后留下的、仿佛金属撕裂又强行愈合的尖锐余音。
痛。不是具体的伤口疼痛，而是神经末梢被反复灼烧又冻结的麻木刺痛，以及意识深处仿佛被强行拓开一片区域的胀裂感。
他“看”不到，也“听”不清，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身体被移动、被摆弄，更多的传感器贴片被连接到皮肤上，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
“……生命体征稳定……但神经活动基线异常升高……边缘系统过度活跃……”
“……必须抑制……深度镇静……”
“……不行……再加大剂量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观察……”
“……核心共鸣余波……需要时间平复……”
断断续续的声音穿透混沌的意识屏障，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
是卡尔森？还是医疗部的其他研究员？埃莉诺呢？她的人呢？
江灼试图集中涣散的意识，但每一次努力都只换来更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他只能模糊地感知到自己似乎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空气更加冰冷，带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某种……陈腐的、甜腻的有机溶剂气味。
身下的表面坚硬而光滑，不像之前的监护床。
这里是哪里？医疗部深处？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凝滞池”附近？
突然，一阵更加清晰、更有规律的低沉嗡鸣从下方传来，伴随着极其细微的、有节奏的震动。
这震动与之前“织机核心”的狂暴谐振不同，更稳定，更……机械。像是一台庞大机器的心脏在规律搏动。
嗡鸣声中，还夹杂着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无数细碎冰晶相互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液体缓慢流动的汩汩声。
江灼混沌的意识中，突兀地闪过维克多情报里的描述：“‘凝滞池’……排放……有机质衰变……非标准金属同位素……”
这里……就是凝滞池？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对身体的掌控力，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头部，试图让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被药物和虚弱严重影响，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泛着暗绿色冷光的景象。
他似乎躺在一个类似透明观察窗的弧形罩子下方？
罩子外，是一个巨大的、被暗绿色应急灯光勉强照亮的地下空间。
空间的主体，是一个目测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大圆形池子。
池子并非普通的蓄水池，内壁光滑，覆盖着某种非金属的、暗哑的复合材料，
池边连接着无数粗大的、包裹着绝缘层的管道和缆线，如同怪物的触手，延伸向黑暗深处。
池子里面，并非清水。
而是一种粘稠的、不断缓慢翻涌的深蓝色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稀薄的、不断凝结又破碎的白色冰晶雾气。
刺骨的寒意，即使隔着观察罩，也仿佛能渗透进来。
而在那深蓝色液体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轮廓模糊的阴影，半沉半浮。
阴影的形态极不规则，表面似乎附着着大量絮状物和……某种类似藤壶或冰晶簇的增生结构。
阴影的一部分连接着从池底伸出的、更加粗壮的能量导管和机械臂。
这就是“凝滞池”？池子里的阴影是什么？是“织机核心”的冷却部件？
还是……从“方舟”残骸上剥离下来的什么东西？那些增生结构……是自然形成的，还是实验产物的附着？
池子边缘，有几个穿着全封闭防护服、戴着呼吸面罩的身影正在忙碌。
他们操作着机械臂，小心翼翼地从池中打捞起一些闪烁着微弱蓝光的、仿佛冰晶与金属碎屑混合的沉淀物，装入特制的、冒着白色寒气的密封容器中。
排放……他们是在收集“凝滞池”沉淀的副产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灼勉强将视线转向声音来源。
透过观察罩模糊的弧面，他看到两个人影走到了池边控制台附近。
其中一个身形高挑挺拔，即使在厚重的防护服下也能看出轮廓——莱恩博士。另一个稍矮一些，是卡尔森。
两人似乎在进行激烈的讨论，但因为隔音观察罩和防护服，江灼听不清具体内容。
但他能看到莱恩博士指着池中阴影和那些打捞上来的沉淀物，手势快速而有力，似乎在质问或下令。
卡尔森则不断操作着控制台，调出数据投影，似乎在解释或汇报。
突然，莱恩博士猛地挥手，打断了卡尔森。她指向池中阴影的某个特定区域。
卡尔森操作放大，控制台投影上显示出一片放大的影像。
江灼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片阴影的表面，增生结构中，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银蓝色光芒在闪烁！
那光芒的频率和特征……与他意识深处“烙印废墟”中曾经闪烁过的光芒，如出一辙！
莱恩博士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快速下达指令，卡尔森立刻操作机械臂，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闪烁光芒的区域，似乎想要取样或进行更详细的扫描。
但就在机械臂的探测端即将接触的瞬间！
池中那庞大的阴影，似乎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整个“凝滞池”深蓝色的粘稠液体，猛地翻腾起一个不大的浪花！那点银蓝光芒骤然熄灭！
紧接着，江灼感到自己意识深处那片沉寂的“烙印废墟”，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共鸣或信息洪流，而是一种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感，带着强烈的警告和……排斥！
“呃……”江灼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外面两人的注意！
莱恩博士和卡尔森同时转头，隔着观察罩，目光锐利地射向躺在里面的江灼！
江灼立刻闭上眼睛，放缓呼吸，装作依旧昏迷。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刚才那一下刺痛和悸动……是“烙印”对池中阴影的反应？
两者之间有直接的关联？池中阴影是“烙印”来源的一部分？还是……“烙印”在警告他远离那个东西？
脚步声靠近。观察罩似乎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冰冷刺骨的、带着浓重化学气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一只手——戴着防护手套——粗暴地捏住了江灼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是莱恩博士。即使隔着面罩，江灼也能感受到那双冰蓝色眼睛里射出的、仿佛要将人解剖开来的审视目光。
“生命体征数据有波动。”卡尔森的声音透过面罩的通讯器传来，有些失真，
“神经活动出现异常尖峰，与池中‘样本’的短暂活性波动时间点吻合。”
莱恩博士没有说话，只是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用力按压江灼的太阳穴和后颈，似乎在检查他的肌肉张力和神经反应。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医者的温和，只有研究员对待实验体的冰冷和探究。
江灼强忍着不适和反击的冲动，保持着昏迷的假象。
几秒钟后，莱恩博士松开了手。
“带他去‘浅层剥离准备室’。”她冷冷地命令道，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织机核心’的谐振意外拔高了他的‘烙印’活性阈值，但也造成了不稳定。常规抑制效果在减弱。
趁现在他处于虚弱期，‘烙印’与载体的连接可能相对松动，准备进行‘浅层信息剥离’尝试。
我们需要抢在基金会可能采取的进一步行动前，获取核心数据。”
浅层剥离？！江灼心头剧震！医疗部果然没有放弃！
他们想趁他病，要他命！强行从他的“烙印”中提取信息？
“博士，他的状态还不稳定，强行剥离风险极高，可能导致‘烙印’结构永久性损伤甚至载体脑死亡。”
卡尔森提醒道，语气依旧平板，但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迟疑？
“风险可控。”莱恩博士的声音毫无波澜，“相比起‘烙印’中可能蕴含的‘方舟’最终协议密钥，以及它可能对‘织机核心’产生的影响，这点风险值得承担。准备吧。”
“是。”卡尔森不再多言。
江灼感到自己再次被移动。他被从那个观察罩下抬出，放在一张带有固定装置的移动床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被推着，离开这个充满寒气和诡异池子的空间，进入一条更加狭窄、灯光更加晦暗的通道。
通道两侧是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着复杂的生物识别锁和危险品标志。
浅层剥离准备室……那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神经手术？意识抽取？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身体虚弱，“烙印”沉寂（至少表面如此），
外面是医疗部铜墙铁壁般的地下王国，基金会的人可能鞭长莫及，维克多和昆汀他们更是难以触及这里……
难道真的要到此为止了？
不！
冰冷的绝望深处，一股更加炽烈、更加桀骜的火焰，猛地窜起！
想剥离我？想拿走我脑子里的东西？
你们也配？！
他不再试图去“唤醒”或“引导”那片沉寂的“烙印废墟”。那太被动，太缓慢。
他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和求生欲，凝聚成最纯粹、最狂暴的意志火焰，
不再“刺”向废墟，而是狠狠地、不计后果地，砸向自己意识的最深处，砸向那片与“烙印”相连的、模糊的边界！
“给我——动起来！！！”
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
不是请求，不是引导，是命令！是强迫！是赌上一切意志力的、野蛮的唤醒！
仿佛一颗火星溅入了极寒的冻油。
那片沉寂的“烙印废墟”，那点曾经微弱闪烁过的银蓝光芒所在的核心，似乎被这狂暴的意志火焰灼烧了一下！
没有立刻苏醒。
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晦涩的“东西”，似乎被惊动了。
那不是记忆，不是信息。
更像是一种……深埋于程序底层的、冰冷的、绝对逻辑的“反应机制”。
一个仿佛来自虚空、又直接响彻在意识核心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或者说信息流）**，突兀地浮现：
「检测到……高强度载体意志冲击。」
「检测到……外部威胁标记：生物剥离协议。」
「检测到……同源低活性载体信号：范围100米内。」
「威胁评估：高。」
「预设协议：初级激活……条件部分符合。」
「启动……应急共鸣程序。」
「目标：干扰威胁进程，强化载体连接。」
「警告：载体状态不稳定，强行共鸣可能导致不可预测后果。」
「执行。」
“声音”消失的瞬间——
江灼感到自己整个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天旋地转！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织机核心”谐振时更加精纯、更加庞大、但也更加冰冷有序的信息-能量洪流，从“烙印废墟”的最深处，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但不是向外，而是向内，狠狠地灌注进他的意识、他的神经、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啊——！！！”
这一次，江灼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身体在移动床上剧烈地弹起，又被固定带狠狠勒住！
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扩散，眼底深处，一点疯狂的、不受控制的银蓝色光芒骤然亮起，又急速闪烁！
推着移动床的研究员吓得松开了手，惊恐地后退。
通道前方，已经能看见“浅层剥离准备室”那扇厚重金属门的轮廓。门上的指示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疯狂闪烁！
几乎是同时！
通道深处，传来“凝滞池”方向沉闷的警报声！以及液体剧烈翻腾、撞击池壁的轰响！
“怎么回事？！”卡尔森惊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而江灼的意识，在这狂暴的、由内而外的信息-能量洪流冲击下，正迅速走向崩解的边缘。
但在那彻底崩解前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两个重叠的“声音”。
一个，来自近在咫尺的“凝滞池”方向，带着剧烈的痛苦和某种扭曲的“渴望”，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
「……同源……钥匙……回归……？不……不对……是……掠夺者……！」
另一个，则来自他意识最深处，那喷发洪流的源头，冰冷、机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庇护意味：
「载体连接……强制加固。」
「外部威胁标记……锁定。」
「同源低活性载体信号……标记为……次级威胁\/潜在污染源。」
「应急共鸣持续……载体，坚持住。」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银蓝色的、冰冷的……
黑暗。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