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时光仿佛凝滞，唯有那块乳白色的“蕴灵石”散发着恒定而温和的光晕，给这地下深处带来一丝生机与暖意。老三背靠石壁，手中紧握着猎枪，尽管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放松。每一次石室有极轻微的风声，都让他猛地警醒。
林晓躺在石床上，呼吸渐渐趋于平稳，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手中紧握的“天穹之钥”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流淌着淡青色的微光。诺布被安置在蕴灵石旁，乳白色的光晕如同薄纱般覆盖着他，他那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在这奇异能量的滋养下，似乎被极其微弱地托住了，不再继续恶化，但也未见明显好转。坤元石表面的裂纹在光晕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他此刻脆弱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三尝试了几次通讯，均无回应。他开始检查石室内那些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物资。里面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压缩干粮、密封的淡水、几套同样古老的御寒衣物、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但大多已过期，以及一些他看不懂的、似乎是“渊民”用来勘测水脉或进行仪式的古怪工具。其中一个小铁盒里，甚至还有几块与中央蕴灵石同源、但小得多的乳白色石头碎片，握在手中能感到一丝暖意。
老三将一块小蕴灵石碎片放在林晓额头，另一块塞进诺布手心，希望能有所帮助。
就在他处理完这些，再次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撑不住昏睡过去时——
“咔…嗒…咔嗒……”
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金属门外的甬道深处传来！那声音很轻，穿透厚重的金属门后几乎微不可闻，但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老三耳边！
不是基金会粗暴的破拆声，而是有规律的敲击，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一短！
暗号！是“渊民”之间联络的暗号！老三在沉星泽时，曾听阿海提起过一些！
他心脏狂跳，强撑着站起身，握紧猎枪，悄无声息地挪到金属门后，侧耳倾听。
敲击声又重复了一遍。
老三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阿海教过的回应方式，用猎枪的枪托，在金属门内侧，轻轻敲出了对应的节奏：一短，三长，两短。
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水汽口音的声音，透过门缝极其微弱地传来：“……开门……是海……还有水……”
是阿海！老三精神大振，连忙再次用“天穹之钥”贴近门上的符号。金属门缓缓滑开一道缝隙。
两道湿漉漉的、穿着深色防水服的身影，如同泥鳅般迅速闪了进来，正是阿海和阿水！两人身上都带着冰霜和硝烟的气息，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紧张，但眼神锐利如初。阿海的左臂用简易夹板固定着，显然受了伤；阿水脸上也多了一道新鲜的擦伤。
“老三！”阿海一眼看到老三的模样，又迅速扫过石床上的林晓和蕴灵石旁的诺布，脸色一变，“你们怎么样？尘影的预警说你们拿到了钥匙，但遭遇了围攻……”
“扎西和阿措……牺牲了。”老三的声音干涩无比，仅仅说出这几个字，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阿海和阿水同时僵住，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悲痛。阿海猛地闭上眼睛，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阿水则咬紧了嘴唇，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他们与扎西、阿措并肩作战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在沉星泽和随后的筹备中，早已结下了生死情谊。
“他娘的……”阿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即强行压下情绪，“先救人！详细情况等下再说！”
两人不愧是常年在水下和险境中活动的“渊民”，行动迅速而专业。阿水立刻检查林晓的状况，摸了摸她的脉搏和额头，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天穹之钥”，松了口气：“林姑娘主要是心神消耗过度，身体有些失温，问题不大。这钥匙似乎在保护她。让她自然休息，补充些水分和热量就好。”
阿海则蹲到诺布身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小心地检查了诺布的瞳孔、脉搏和胸前的坤元石，又用手感受了一下蕴灵石的光晕，眉头紧锁：“很糟。生机近乎枯竭，坤元石彻底损毁，反噬入骨。这蕴灵石只能勉强吊住他最后一口气，阻止生机继续流失，但无法补充，更无法修复他受损的根源。”
“有什么办法？”老三拖着疲惫到极致的身体急切地问。
阿海沉默片刻，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用蜡封口的小竹筒。“这是我们‘渊民’用来保命的‘续命水’，采集深水灵植和几种稀有矿物精华炼制，能强效激发人体残存的生机，但……副作用很大，而且只能用于吊命，争取时间，并非治疗。”他看向老三，眼神沉重，“诺布兄弟现在的情况，常规手段已经无效。这‘续命水’或许能让他苏醒片刻，甚至恢复一些行动能力，但药效过后……可能会更快油尽灯枯。用不用，你们决定。”
老三看着诺布苍白平静的脸，想起这个憨厚的山民青年在冰壁上舍身加固冰层、在最后时刻依然拼死爆发保护大家的情景。让他就这样在沉睡中悄然逝去，或许是一种仁慈。但……老三不甘心！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里，不是为了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
“用！”老三的声音斩钉截铁，“哪怕只能让他清醒一会儿，说几句话，或者多走一段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我相信诺布自己，也绝不会选择无声无息地离开！”
阿海深深看了老三一眼，不再犹豫，捏开诺布的嘴，将竹筒里那粘稠的、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碧绿色液体，缓缓滴入诺布口中。
液体入口即化。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几秒钟后，诺布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他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跳动，胸口开始大幅度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按住他！药力在激发他所有的潜能！”阿海低喝。
老三和阿水连忙上前，轻轻按住诺布的肩膀和手臂。只见诺布胸膛剧烈起伏了十几下后，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澈憨厚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迅速聚焦，看清了眼前的老三和阿海。
“三……哥……海……哥……”他的声音极其嘶哑微弱，却清晰可辨。
“诺布！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老三急忙问。
诺布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了然的表情：“我……时间……不多了……地母石……碎了……山神……收我了……”
“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老三红着眼睛道。
诺布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口那布满裂纹的坤元石上，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和遗憾：“可惜……不能……跟你们……走到最后了……看到……钥匙了吗？”
“拿到了，天穹之钥，拿到了。”老三连忙将林晓手中的令牌拿过来，给诺布看。
诺布看着那青色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欣慰光芒：“好……好……三把了……”他喘了几口气，积聚起一点力气，看向阿海，“海哥……帮我……把石头……埋回……有土的地方……行吗？”
阿海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会带它回最肥沃的湖边黑土地。”
诺布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潮红色迅速从脸上褪去，重新变得苍白。他看着老三，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哥……替我……走下去……找到……所有钥匙……替我……看看……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话音渐渐低微，他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缓缓熄灭。但他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望着石室的顶部，仿佛透过厚重的岩层，看到了外面巍峨的雪山和辽阔的天空，嘴角，竟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弧度。
然后，他停止了呼吸。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蕴灵石的光晕，依旧温柔地笼罩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
老三死死咬着牙，泪水无声地滑落。阿海默默站起身，对着诺布的遗体，行了一个“渊民”祭奠水逝者的古老礼节。阿水也低下头，默然无语。
又一位同伴，离去了。
过了许久，老三才缓缓站起身，用颤抖的手，轻轻合上诺布的双眼。他取下诺布胸前那枚彻底黯淡、布满裂纹的坤元石，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递给阿海。
“拜托了。”
阿海郑重接过，放入怀中。
就在这时，金属门的方向，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敲击声，这次的节奏更加急促和虚弱。
三人立刻警觉。阿海迅速靠近门边，回应了另一组暗号。
门开后，一个几乎是从外面“滑”进来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地。
是尘影！
他比之前通讯时形容的还要凄惨。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用撕碎的布料和树枝固定，身上多处焦黑和划伤，那件标志性的黑色斗篷破破烂烂，脸上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腿，小腿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虽然经过粗暴的包扎，但仍在渗血。他手中紧紧抓着一个已经变形、冒着淡淡青烟的金属盒子——那似乎是骁龙核心部件的残骸。
“尘影！”老三和阿水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靠坐在墙边。
尘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些许血沫，睁开黯淡的眼睛，扫过石室内众人，看到诺布的遗体时，眼神一黯，随即看向老三：“钥匙……安全？”
“安全。”老三点头，拿出天穹之钥。
尘影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整个人更加萎顿。他指了指那个金属盒子：“骁龙……最后的记录……和能源核心……我拆下来了……有用……”
阿海立刻检查尘影的伤势，眉头皱得更紧：“骨折，内出血，腿部重伤，失血过多，体力严重透支。你必须立刻接受正规治疗！”
“暂时……死不了……”尘影喘息着，“先……说正事……基金会……在刺天峰南麓……建立了代号‘冰砧’的前进基地……至少有两架‘信天翁’提供补给和重型支援……‘游隼’战机不少于四架……地面部队超过两百人……装备精良……他们正在用大型扫描设备……地毯式搜索整片区域……特别是冰川和裂缝……”
他歇了口气，继续道：“守钥人……在我摆脱追击后……似乎完全消失了……没有侦测到他们的任何信号……但我怀疑……他们就在附近……可能……在等待机会……”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老三问阿海。
阿海一边从自己带来的背囊里取出急救包给尘影处理伤口，看的出来他们的药品显然比石室里的过期货好得多，一边回答：“我们接到尘影的最高预警和坐标后，立刻从接应点向刺天峰靠拢。但基金会封锁很严密，空中地面都有巡逻。我们利用对地下暗河和冰川地形的熟悉，从一条废弃的古水道上潜行，绕开了大部分哨卡。路上看到了战斗痕迹和……扎西兄弟他们……”他声音低沉了一下，“我们不敢久留，沿着冰川裂缝搜索，正好探测到蕴灵石被激活的微弱能量波动，又收到了你断断续续的定位信号，这才找到入口。”
他看向尘影带来的金属盒子：“这东西是？”
尘影示意阿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结构复杂、布满烧灼痕迹的晶体板和一些存储芯片。“骁龙的主记录核心……还有……残存的能源……可以驱动一些低功耗设备……或者……制造一次小范围……高强度的能量屏蔽或干扰……”尘影解释道，“或许……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形势已然清晰。他们被困在刺天峰附近，基金会重兵围剿，守钥人蛰伏暗处，团队损失惨重，唯一的好消息是拿到了第三把钥匙，并暂时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难所。
“接下来，怎么办？”阿水看向老三和阿海。
老三望着石床上昏迷的林晓，又看了看诺布的遗体，最后目光落在手中的天穹之钥上。三把钥匙的共鸣在他意识中隐隐回荡，指向遥远的、未知的其他方向。悲伤和疲惫如同巨石压在心口，但扎西、阿措、诺布临终的嘱托，星锚的呼唤，以及肩头沉甸甸的责任，让他不能倒下。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老三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基金会迟早会搜到这片区域。诺布需要安息，林晓需要更安全的环境恢复。而且……我们还有四把钥匙要找。”
他看向阿海和尘影：“‘渊民’的地下暗河网络，能带我们安全离开刺天峰区域吗？去一个相对安全、又能继续下一步行动的地方。”
阿海沉吟片刻：“可以。从这条紧急通道下去，连接着一条通往地下主干暗河的支流。沿着那条暗河，可以迂回离开雪山范围，进入南部丘陵地带。那里水道错综复杂，人类活动稀少，而且有我们‘渊民’的几个秘密中转站，比较安全。但是……”他看向尘影的腿，“尘影的伤势，经不起水下长途跋涉和复杂环境的折腾。林姑娘也需要时间恢复。”
尘影却摇了摇头，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我的伤……处理一下……能撑住。当务之急……是转移。这里……不算绝对安全。基金会……有热能探测和生命信号扫描……蕴灵石的能量波动……时间长了……也可能被捕捉到。”
他看向老三：“你是‘星锚’的连接者，钥匙的共鸣指引着你。下一步……去哪里？”
老三闭目凝神，沟通眉心的星锚印记，同时感受着怀中铜镜、林晓身边潮汐之石的余韵，以及手中的天穹之钥。三股同源却又各异的脉动，在他意识中交织，逐渐指向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南方偏东，遥远而模糊，似乎在一片温暖湿润、草木繁茂之地，感应中带着“生长”、“繁衍”与“治愈”的气息。
“第四把钥匙……可能在南方，很远，感觉像是……森林或者沼泽湿地。特质……偏向‘生’机。”老三睁开眼说道。
“南方……湿地……”阿海若有所思，“‘千礁湖’水系下游，确实连接着南部大沼泽和古森林区域。那里环境更复杂，但也更隐蔽。我们可以先到‘渊民’在暗河网络中的安全屋，让林姑娘和尘影恢复一下，再筹划下一步。”
计划就此定下：立刻准备转移。阿海和阿水负责探路和布置，老三负责照顾林晓和携带钥匙，尘影则尽可能保存体力，并提供技术建议。
他们用石室内的布料和绳索制作了简易担架，将依旧昏迷的林晓安置在上面。诺布的遗体，按照山民的习俗和诺布的遗愿，不能留在这冰冷的地下。阿海决定，由他和阿水，在离开前，将诺布暂时安葬在冰瀑上方一处背风向阳的岩缝中，并用冰石掩盖，待日后有机会，再将其遗体和坤元石带回故土。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大尊重。
至于扎西和阿措的遗体……他们此刻无力回收，只能将这份悲痛和仇恨，深深埋入心底。
几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阿海再次启动机关，金属门缓缓打开。门外，瀑布的轰鸣隐隐传来，潮湿冰冷的气息涌入。
老三最后看了一眼石室内那枚静静散发光晕的蕴灵石，以及诺布曾经躺过的地方，转身，扛起担架的一端。
阿水扛起另一端，阿海搀扶着勉强能走的尘影。
一行人，带着沉重的悲伤、未愈的伤痕、以及三枚闪烁着微光的钥匙，再次投入黑暗潮湿的甬道，向着地下暗河的深处，向着未知的南方，踏上了新的、注定依旧充满荆棘的逃亡与追寻之路。
冰瀑的轰鸣在身后渐渐远去，如同一首为逝者奏响的、永恒不绝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