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最终停下的地方,不是我的住处,也不是项目部,而是老三在乡郊边缘自己搭建的一个简陋窝棚。这里更偏僻,背靠着一个巨大的经幡堆,五色经幡在夜风中剧烈翻飞,发出猎猎声响,仿佛无数人在低声诵经。
“这里……暂时安全些。”
老三熄了火,车内瞬间被黑暗和寂静包裹。他摸出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忧虑。
我们沉默地吸着烟,试图用尼古丁压下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黏腻,但比起刚才河床里的遭遇,这几乎可以称为温暖。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老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全部。从06年你离开那天早上开始,到你这次回来,再到那镜子里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烟,肺部的灼烧感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事到如今,隐瞒再无意义。我需要帮手,而老三,是唯一一个数次将我拉出深渊的人。
我从头开始说起。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尽力将它们串联:06年春天在河床发现刻字石板后的恐惧、那个深夜重返河床的疯狂、触碰到的冰冷镜子和水下无尽的黑暗、那个古老的低语、两岸无声的黑色人影、最后将镜子碎片扯下逃离……以及这次回来后被镜中“他”的纠缠、嘎玛老爹的死亡预言、直到刚才河床边“他”的实体化和水狱手臂的拖拽。
我说得很慢,但想尽量想把这些经历描述清楚,老三一直沉默地听着,只有烟头一明一暗。我大概能猜到或能体会老三这时的心情,这种匪夷所思的荒诞事,只有经历了才知真假。
当我终于说完,窝棚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烟已经燃尽。
“所以,”老三缓缓开口,语气沉重得能压垮人,“你不是无意卷进来的。你当年……回应了‘那个东西’的召唤,或者说,你与它达成了某种‘契约’。你封印了入口,但也拿走了‘钥匙’,成为了它们回归现实必须的‘锚点’。”
“锚点?”
“嗯。”老三点头,“嘎玛老爹以前醉后提过只言片语。他说,水狱里的东西想上来,需要一个现实的坐标,一个与它们产生了深刻联系的人或物作为锚点,才能撬开缝隙。那面完整的镜子,可能就是最初的锚点,或者通道。而你……”
“而我拿走了碎片,这个锚点就变成了我。”我接话道,一股恶寒涌上心头。所以镜中的“他”才会说我在“留恋不属于我的世界”,所以“他们”在等待我的回归!我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恐怕就是这样。”老三证实了我的猜测,“项目部……他们等的,可能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或物件,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锚点回归,通道将启未启的时机。”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急切地问,“如果他们知道内情,为什么不想办法彻底封印?反而像是在……纵容甚至推动?”
老三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掐灭烟头,下了决心。
“我查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他声音压得更低,“这个项目,明面上是地质勘探和基础建设,但审批和资金链非常古怪,绕了七八个弯,最终指向一个很神秘的、带有宗教背景的海外基金会。项目部里真正核心的几个人,根本不是工程师或地质学家。”
“那是什么?”
“更像是一群……‘观察者’,或者‘平衡者’。”老三斟酌着用词,“他们似乎坚信河床下的东西迟早会出来,他们的目的不是阻止,而是‘控制’和‘引导’。他们在等待通道开启,但要在他们可控的范围内开启,然后……利用它。”
“利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利用那些东西?那些水狱里的……”
“疯狂?怨念?或者说……另一种形态的力量?”老三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想怎么做。但我偷听到一次他们的争吵,其中一个词反复出现——‘雪线’。”
雪线!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们说,‘雪线上升不可逆,唯可利用其势’、‘旧日之影必将重临,关键在于门户开于谁手’。”老三复述着那些晦涩的话,“他们似乎认为,河床下的东西和‘雪线’的上升,是同一件事的不同表现。是一种……全球性的、超自然层面的气候变化。”
我记起了嘎玛老爹的遗言:「雪线要往上爬了」。
所以这并非单纯的比喻?!
那些东西的活跃,会导致现实世界的“雪线”上升,让那个冰冷、死寂、非人的世界侵蚀我们的世界?而项目部那帮疯子,竟然想利用这个过程?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那我们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无力。前有超自然的水狱恶灵和“他我”,后有一群试图操控灾难的疯狂人类。
老三的目光落在我一直紧握的铜镜碎片上。
“钥匙在你手里。”他说,“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他们想引导,想控制,说明他们也没有完全的把握。通道的开启方式和最终形态,这把‘钥匙’至关重要。”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但我们也不能放任水狱里的东西彻底冲出来。我们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毁掉这把钥匙,或者……用它将通道彻底焊死!”
毁掉?还是焊死?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我必须再次直面“他”,直面河床下的恐怖,甚至可能需要……再次深入那片水狱。
而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镜中,而是真实地行走于大地之上。
窗外,风更急了,经幡疯狂舞动,仿佛某种预示。
雪线正在上升,而我和老三,正站在这场超自然风暴即将成型的风眼里。